余白握笔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勾线。
小注走过来帮他们接东西,“新的策展人没到岗,她还有交接工作要处理,来这里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啊!”小滚大声说,“我看到夜光姐和新员工在一起,还、还挂着实习助理的牌子!”
“怎么可能!”小注当即反驳,“夜光姐就算换工作,也不可能是实习生啊!”
“是真的,我俩和她打招呼,她还冲我们挥手呢!”小除说着偷看了一眼余白,只见他手上的动作没停,可脑袋已经倾斜了45。
小注扭头问:“余队,你不是把夜光姐赶走了吗?”
余白直起脑袋,冷哼了一声,“我一会去看看她又耍什么花招。”他话音刚落,工作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艺源美术馆的人事部长沁姐率先走进来,身后跟着四个挂着实习助理牌子的实习生,“余大师,您之前说需要两个打杂跑腿的实习生,姬先生让我带四个人来给你选。”
沁姐说罢点了下头,四个实习生齐刷刷地向前迈了一大步,昂首挺胸给余大师检阅。
余白放下毛笔抬起头来,只一眼,他就看到了站在末尾的黎夜光。她穿着白t恤加牛仔背带裤,露出两条光洁白皙的长腿,下面配了一双小白鞋,头发扎了双马尾,还真像个初入社会的实习生!
她是不是当他傻!
余白大步上前,径直走到她面前,“黎夜光。”他叫她。
“余大师!”黎夜光大大方方地昂起头回应他,“您好!”她的漆疮完全康复,此时面如桃花、唇红齿白,一双灵动的眼眸明如秋月,看他的眼神像带着钩子似的。
余白嗓子一紧,握紧拳头,不客气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啊……”黎夜光举起自己的实习挂牌给他看,“你说我做策展人你就走,那我就不做策展人了呗。”
“我是不想看到你!”余白怒吼。
黎夜光指了指站在她前面的三个人,天真灿烂地说:“那你选她们好了,我去其他部门实习,你也不容易见到我。”
“你真的不做策展人了?”以她的能力,就算失去姬川的投资,也可以去其他博物馆重新开始,何至于要做实习生?
而且……策展人不是她的人生目标和终极梦想吗?
黎夜光爽朗地一笑,“你的目的不就是毁掉我的事业嘛,那我做实习生不是更合你心意?”她无畏的态度仿佛在嘲笑余白对她的报复——她不在乎!
沁姐对黎夜光所知甚少,只知道她来艺源美术馆一周就谈下了东南展区,接着突然病假,病假后又突然离职,现在摇身一变又来应聘实习生,面试时沁姐都不敢相信她竟然就要实习生的岗位!如今见她和余大师起了龃龉,沁姐连忙劝和,“余大师,其他三位实习生也都很不错,露露是美院大四的学生,论文刚参加了国际学术会议……”
余白抬起手来,打断沁姐的介绍,他的手缓缓落下,指向眼前的黎夜光,“就她了。”
“那另一个呢?”沁姐问。
余白勾起嘴角,冷冷一笑,“不,就一个,她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
别说是沁姐,三个徒弟也全都愣住了,唯独当事人黎夜光神色泰然。“好啊。”她笑眯眯地说,“余大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余白交给黎夜光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他刚刚临摹完的线稿,足足四个平方,卷成画卷也有两米高。黎夜光双手捧着线稿像根秤似的,小除递给她一根粗银针,余白下达命令:“明天下午三点前,扎完谱子。”
“扎谱子是什么?”黎夜光捏着针一头雾水。
“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你来做实习生也不是很合格啊。”余白嘲讽了一句。
黎夜光知道余白四选一就是为了打击报复,倒也不气,小除好心提醒她:“扎谱子是要做粉本,把画稿复写上墙。”
“不是直接有复写纸吗?”黎夜光虽然不会修复壁画,但她可是看过专业书的!
“复写纸是现代做法,粉本是古代的做法,用针沿着画稿的墨线扎上密集连续的小孔,再把画稿覆在泥板墙上,然后用装了色粉的小布兜沿着线条拍打,就可以把画稿的轮廓漏上墙面,最后按照粉痕勾勒墨线。”小除指着画稿对她说,“记得扎密一点,半厘米一个孔……”
“明明有简便的方法,为什么不用?”黎夜光粗略扫了一眼,《舞乐图》的线条繁琐密集,扎完估计眼睛就瞎了。
“用复写纸的草稿线条不容易擦掉,会影响勾墨线……”小除才解释一句,就被余白打断了,他俯看着黎夜光,神色狠厉地说:“你是来做实习助理的,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做不到,就走。”
黎夜光深吸一口气,举起手里的银针,“好,你想折磨我就折磨呗。”
“折磨你?”余白哼了一声,冷傲地转身,“这本来就是正常工作,别以为自己有什么特殊。”
“那为什么非要明天完成?”黎夜光大喊一声。
“因为泥板墙已经干了,你不准时做完,就是耽误进度。”余白头也不回地离开,不和她多说一句。
小除快步跟上余白,小声说:“余队,《舞乐图》那么大,一天时间是不可能扎完的。”
“我知道。”余白挑了一下眉梢,“我是要她知难而退。”
她不是很厉害吗,不是无所不能吗,不是为了成功不择手段吗?他就偏要让她知道,有些事是她耍尽心机也做不到的。
《舞乐图》是,他也是。
第六十章 劳动最光荣
part60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上淘宝,早买早收到,别辛苦你娘,缝个大头鬼!
——《夜光夜话》
黎夜光从小到大都被人夸聪明,但没有一个人夸她心灵手巧,因为她的手是被高茜称为“猪蹄子”一样的存在。反观高茜,虽然身强体壮,却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还有点轻度洁癖,简直是女汉子界的……光荣!
“你夸我这么多,就是为了让我帮你干活?”被黎夜光忽悠来的高茜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目的,“我上了一天班都快累死了,还要干针线活?!”
“你不是最喜欢做手工劳动么。”黎夜光手笨,一个下午才扎完两平尺,要是按这个速度,她扎一夜也扎不出一个平方。
“是哪个缺德鬼发明的这个法子!”高茜愤愤地拿过一根针,坐在长桌另一端开始扎孔。
“发明的人不缺德,余白让我一天扎完才叫缺德。”黎夜光有些眼花,一个没留神,针尖就扎进手指,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我过敏那天他才刷的泥底,季师傅说阴干至少要两周,可我过敏到今天才十三天,加上最近一直下雨,泥板墙怎么可能干透,他就是为了报复我啊。”
“那你也是自找的。”高茜撇撇嘴,对她毫无怜悯,“你明知道他为了报复你连策展人都不让你做,你还自己千里送人头,纯属活该。”
黎夜光把手指含在嘴里吸了几口,竟然还笑起来,“他越是报复我,说明他越在意我啊。”
“……”茜姐愤怒了,“你自己找虐我管不着,你能不能不要强行给我塞狗粮?跟你认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是个m啊!”
“高茜……”黎夜光一边扎谱子一边说,“我一直以为人是可以支配自己的情感的,结果不是啊,真喜欢一个人就是不管不顾的。”她想起被自己骗下山的余白,那时候的他天真懵懂,脑子一热就跟着她走了,以前她不理解他娶媳妇的执着,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他所有的执着都是因为他真的喜欢她。
“你不管不顾,可余白就是不原谅你怎么办?”高茜叹息,“你爸光留下一句话,什么也不说清楚,说了等于白说。”
“我从来都没指望过他可以给我帮助。”黎夜光神色淡然,目光却坚定异常,“但我知道他从不撒谎,所以我是不会放弃的。”
高茜自打认识黎夜光,就知道她是个变态,随着时间的推移,黎夜光的变态程度节节攀升,到如今已经让高茜感到恐惧了。
她竟然真的一夜不睡,扎孔扎到天亮!就连早餐都没时间吃,买了一袋豆浆挂在脖子上,插了一根吸管,边喝边扎。
高茜体力不济,也没有她那么强大的内心,昨晚陪她扎到两平方就熬不住回家了,这会上班一看,她竟然已经扎完三个多平方了!“你动作快了不少啊?”
“我和你说,我扎着、扎着找到手感了……”黎夜光左右开弓,两手齐下,“最好是听点音乐,跟着节奏扎……”
高茜掂了掂她脖子上的豆浆袋,“那你中午吃什么?”
“喝粥吧!”黎夜光兴致勃勃地说,“最好是小米粥,比较好吸……”
“我给你买瓶葡萄糖静脉注射吧,这样你嘴都不用张,直接升天了!”高茜实在看不过余白的故意刁难,好好一个老实人,怎么说变就变?!
说曹操,曹操到,高茜的衣袖刚撸好,工作间的大门就开了,茜姐抓起手边一把钢锯迎上去,把余白和季师傅拦在门口。她一脚踢在门框上,把路挡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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