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枕头下面掏出手机,点开一看,发信息的人是余白——
“临摹展我是不会参加的,你要住就住吧,但一个月后,请你离开。”
黎夜光看着这条绝情的短信,想象着他编辑信息时气呼呼的脸,咧嘴笑了。
山里夜凉,只开半扇窗就比在C市开空调还凉爽,黎夜光躺在床上就能看见外面静谧的星空。皓月当空、虫鸣戚戚,她想,这便是余白的世界啊。
几小时前他问她来的目的是什么,她想不出真正的答案,可这会儿她却想明白了。她啊,是想要努力一把,想试一试两个世界的人能不能走到一起。
她来到他的世界,也希望余白可以真正走进她的世界。
目前看来,黎夜光并不排斥这里,住上一个月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参加临摹展就来不及了啊。
她扯了一下床头垂下的拉灯绳,重新把灯打开,翻身下床。上一次她用了72小时,这一次她得争取4时就拐他下山。
黎夜光知道余白不住工作室,余家老宅在半山腰上。虽不是什么高山,但入夜后独自一人走山路还是挺艰难的,她拿着手机照明,青石铺的小路弯曲向上,越走却越不害怕。
寂静的山间连空气都是清冽的,月光如水般在石阶上流淌,淡淡的青草味叫人心神安定。黎夜光的心也一点点静下来,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每一种颜色都鲜艳到极致,每一处画面都满满当当,精巧的勾花、复杂的图案,漂亮得让人咂舌,却又沉重得让人无法喘息。而余白不同,他像是壁画上的残缺,像水墨画中的留白,或者就是寥寥数笔,任性地不求完美、只求自我满足。
草丛间隐隐闪出萤火虫的微光,梦幻得像是另一个世界,黎夜光不知道自己这次能不能成功,但余白是值得她拼力去试的人。
她加快脚步,半个小时就走到了余家老宅门口。厚重的木门紧闭着,她靠在门上轻轻喘气,一边给余白发短信——“要我离开可以,咱们得把话说清楚。”
果不其然,余白发完那条绝情信息就一直守着手机,黎夜光的信息刚发过去,他立刻就秒回了——“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没话要说了。”
黎夜光笑了笑,索性直接打电话过去,很是霸气地说:“你出来。”
“出来?”余白大概是躺在床上生气,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黎夜光望着天上的明月,放柔了语调说:“山上的月色很好。”
余白稍稍一愣,才问:“你在哪?”
黎夜光像偶像剧里的霸道男主似的,在木门上重锤了一下,很是帅气地说:“我在你家门口。”
“……”电话那头静默三秒,然后挂了。
没过一会儿,脚步声由远及近,黎夜光贴着门聆听,等那声音又近了几分,她便从门边挪到两扇木门的中缝靠着,双手环胸,自信地笑着。
哐地一声,门闩落地,沉重的楠木大门向内拉开,黎夜光背后一空,精准无误地摔进余白的怀中。
余白本是张开双臂去拉门,却不想胸膛忽地一热,下一秒就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却将她扎扎实实抱进怀里,黎夜光后仰着头冲他坏笑,“要我离开,还抱我?”
她乌黑的眼瞳映着满天的繁星,月色下肤白胜雪,连浅浅的呼吸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余白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黎夜光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歪着头看他,他一动不动的傻样,让她觉得他还是他。可余白瘦了一些,干净的面孔平添了几分坚毅,又让她觉得他好像不是他了。
他确实不是以前的他了,自然也不会再上当了。
这样的投怀太过熟悉,他明白自己又被她耍了。余白羞愤地将她从怀里推开,“你、你真是不害臊!大半夜来我家敲门,还自己扑过来……”
黎夜光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你在卢舍那寺就说我不害臊,难道你刚认识我啊?”
余白的脸红得发烫,好在夜深看不清,他冷着嗓音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离开前,还在C博时,要我答应你一件事,是什么事?”她突然旧事重提,余白猝不及防一下愣住了。他当然记得自己当时要她答应的事是什么,只是此刻物是人非,他的心狠狠一揪,别过脸去淡漠地说:“没什么事。”
“是……要我答应嫁给你吗?”他走后黎夜光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答案。
余白沉默了,他不想承认,却也无法撒谎。
“这话还作数吗?”黎夜光望着他问,皎洁的月色下,她期许的眼眸亮若星辰,却像锥子一样扎进他心头。
那是他曾经最纯真、最恳切的愿望,却被她践踏在地,他的真心、他的尊严都留在了那天的暴雨中,难道还能再被她践踏一次吗?
余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讥讽地反问:“当初你想要我下山修壁画,就愿意亲我、骗我。现在是为了能让我参加临摹展,连嫁给我都愿意吗?”
他天真的眉眼在此刻变得很冷,像萧瑟的寒风,像亿万年不化的冰川,却一点也不像余白。曾经的余白有着世间最纯净的眼眸,最质朴的笑,当然还有一颗最喜爱她的心,而如今,他是真的、真的,不会再喜欢她了。
“成功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重要到你用自己的终身幸福去换?还是对你来说,感情根本不重要,只是你用来欺骗人的手段,如果你这次要找的人不是我,是不是也可以对着别人投怀送抱,主动献吻,以身相许?”
黎夜光眼底的星光倏然熄灭,她的指尖不可自控地颤抖起来,“你觉得我可以对别人投怀送抱?”
“你从没有喜欢过我,就可以对我这样,那对别人不也一样可以?”他冷傲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更不知道为什么喜欢过一个人就要承受这么多,喜欢……是不可饶恕的罪吗?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甩了你吗?”黎夜光咬牙问他。
“因为我没用。”余白满眼都是恨意和痛苦,字字诛心,“我不是你所谓的成功人士,我只会画壁画,别的都没有,所以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她根本不知道他有多想她,每一次想起她,他既恨她,又恨自己。每一次承认自己不配都让他绝望,那种痛苦几乎要将他撕裂。她不懂他的痛苦,却还要再来找他,她的若无其事和故作轻松,都让余白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他真是太恨她了!
黎夜光愣了好一会,才兀自笑起来,她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们俩是不同世界的人,我需要成功,而你只会待在深山里,自然给不了我帮助!”
“我世俗,你清高,可你真这么厉害、这么清高,那就混出点样子啊!不要被我欺负了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你说你不配,说得太对了,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却不能给我想要的一切,那你所谓的感情也不过如此。所以我不会后悔甩了你,因为你确实不配!”
黎夜光最痛恨的事莫过于所谓的清高,从小到大她都不懂,为什么他们明明很努力,也比别人优秀,却不愿意让自己过得好,也不愿意让身边的人幸福呢?
为什么要用所谓的清高,用所谓的无私,让大家都不幸?
余白的眼眶都红了,“既然我配不上你,你干嘛还要来找我!”
“因为你只会画壁画。”黎夜光冷冷地说,“你最好永远画下去,否则你什么也不是。”
从小她就明白,倔强要强的人往往没人疼爱,但被爱终究短暂,坚强才一辈子受用,她即便得不到爱,也不会脱下盔甲,因为她始终要一个人战斗。
一个战士永远不可以让人看到软肋。
第四十六章 错过余白,一生空白
PART46
后悔是因为有路可选而没有选,不后悔并不是对现状满意,而是当时无路可选。
——《夜光夜话》
第二天清早,公鸡打鸣,黎夜光就醒了。
她一夜没睡踏实,却也没什么困意,索性起床刷牙洗脸,又去厨房找了点吃的。弄完这些还是没人起床,她着实无聊,便溜去工作室参观了。
工作室的设备比C博修复中心还要齐全,几张长桌贯通工作间,上面是各种画稿和颜料,其中一张是玻璃面的拷贝台,是给学徒练习勾线用的。黎夜光走过去看了一圈,没有一个勾得比余白好,她轻哼了一声,虽然余白这家伙把她气得半死,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厉害。
余家教学严谨,工作室四周的墙壁都是仿古的泥面墙,学徒上墙练习作画时便可以体验到真实壁面的绘画效果。墙上的壁画都已着色,一眼看去五彩斑斓,很是好看,有北魏的粗犷简约,也有唐代的精细华丽。黎夜光顺着墙边走边看,大概是因为墙壁转角难以伸展手臂,不便作画,所以临近转角,即便还剩一尺多宽的墙面,上面已无任何色彩。
就在她目光从转角溜过的瞬间,却倏然被定住了——
在两墙转折的夹角处,竟勾着一铺极为精妙的水月观音像!
无色的线稿中,水月观音悠然地倚靠着山石,微微仰头望着天边的云月,身后是竹林环绕,身前是流水淙淙,朵朵莲花在水面静开。水月观音眉目祥和,似乎在赏月,又似乎在凝思,意境清雅脱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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