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因为余黛蓝的死,她和余白都不可能坦然地获得幸福,相比让余白知道真相,她宁愿他继续做一个傻子,他那样的人脑子就该只装着壁画,而不是恩怨情仇。
即便时光倒流,她依旧会选择欺骗余白,选择将他抛弃,哪怕如今撕心裂肺,她还是会那么做。
时间分秒流逝,半小时后,黎夜光擦掉眼泪,平静地走进卫生间洗脸。她的悲伤时间已经用完了,接下来的一个月她要交接C博的工作,还要注册公司、落实投资,一大堆的事等着她处理,这是她必须要面对的世界。
这里没有深山古刹,没有荒漠山林,她也没有自由而干净的灵魂。
一周后,黎为哲回到了C市。
那天恰好是黎夜光为新公司选址、签约的日子。一百五十平的办公间,不算很大,但足够容纳黎夜光和她从C博带出来的八个人。
高茜在弄公司开户的事,一早就去了税务局。黎夜光则带着阿珂去采购办公设备,忙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在回去的路上买了一个面包,打算回家洗个澡再吃,一开门却发现门口放着一双老旧的牛皮鞋,鞋子看似穿了很多年,上面落着厚重的灰尘,但她明明记得这双鞋是今年三月她才买的。
厨房飘出一股刺鼻的糊味,黎夜光顾不上换鞋,飞奔进去,一把关掉灶台的火。燃气灶上煮着一锅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她隔着抹布捏住锅把,把锅丢进水池里,哐当一声巨响,再加上冷水呲上热锅的声音,终于惊动了在房间里看书的人。
黎为哲神色慌张地跑过来,连声自责:“哎呀!我怎么把锅给忘了!”
黎夜光靠在水池边打量她的父亲,五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戴着一副老旧的黑框眼镜,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蓝色汗衫,四个多月没见,他又黑了,也瘦了一些。
“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如果要看书,就别煮东西,很危险。”她无奈地从他身边擦过,走回客厅换鞋。
黎为哲大概是亲自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成果”,隔了一会才从厨房出来。“我看你还没回家,估计是加班了,想煮点小米粥给你,是老乡自己家种的。”
黎夜光拿起面包在餐桌前坐下,小米?哦,他这趟去的是山西,确实是产小米的地方。“奶奶怎么样了?”她一边撕开包装袋一边问。
“就是天气热,有点高血压。”黎为哲见她干啃面包,给她倒了一杯水,他似乎有话要说,倒完水还站在原地。
“我打了钱给姑妈,让她给奶奶买点补品。”她说完抬眼看向黎为哲问,“还有事?”
“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壁画展……”黎为哲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还看到了余白。”
一个多月来几乎没人敢在她面前提余白的名字,她愣了一下,才点点头,“恩,是的,他来修复壁画的。”
“你怎么请到他的?”黎为哲显然对此很吃惊,要不是电视新闻下方的字幕,他根本不敢相信黎夜光竟然去请余家人来修复壁画!
黎夜光三口并作两口把面包吃完,神色平静,极为简单地回答:“我把他骗下山的,还有,我已经从C博辞职了。”
黎为哲愣了好一会,才消化完她给的信息,“你……骗他?”
“对,我骗了他,以咱们两家的过节,我不骗他能请到他吗?”她很累,实在没有心情娓娓道来。
黎为哲紧抿着嘴,开始花白的头发衬得他有些苍老,但他眉眼中的固执还是和年轻时一模一样,“难怪我打电话问高茜,她和我说你们……你怎么可以骗人?你这样太恶劣了!做人怎么可以不讲原则?”
“我做人一向这样。”她起身要走,不想多说。可余白显然是一根可以戳到黎为哲的刺,素来温和的他一把拽住女儿的胳膊,“就算我们和余家有过节,你可以解释,可以说清楚……”
他谜一样的天真既愚蠢又熟悉,让黎夜光压抑已久的情绪一下爆发,她一把甩开黎为哲,残忍地冷笑了一下,“解释?我解释什么啊?余黛蓝死了你知道吗?我还能解释什么?‘虽然你姑妈死了,但我们家也失去了去美国的机会?’太可笑了吧,你演琼瑶呐!”
“余黛蓝……死了?”这个消息给黎夜光的冲击有多大,给黎为哲的冲击就有多大,他浑浊的双眼瞬间黯淡,“她怎么会……”
“我也想过解释,但前提是余黛蓝还活着,可她死了,还能解释什么?”黎夜光觉得一切可笑极了,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欺骗余白卑劣?难道失去余白她不难过、不伤心?她的心早就被捏碎了!
谁有资格来教育她人格要高尚?!
“是啊,我没有你人品高尚,也没有你无私伟大。”黎夜光定定地看着黎为哲,她知道自己应该冷静,她也知道现在说再多也是无用,但这把火她足足憋了十七年,再也憋不住了。
“可你凭什么用你的无私来替我们做决定?你了不起,你甘愿奉献你的青春年华给一片荒漠,但你有没有问过我们愿不愿意?如果你问过,我亲妈就不会走!如果你问过,我们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一个家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想要做伟大的人,你想要坚守原则、承担责任,你起码应该问问我们,愿不愿意和你一样伟大!”
黎为哲虽然知道,这些年女儿的疏离都是因为十七年前的往事,但他总是盼望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记忆和怨恨都会淡化,可他万万没想到,原来黎夜光心中有这么多怨!
“不是背着家人去贷款、去赌博才叫不负责,一个人自己伟大、自己无私,也是不负责。”她说最后一句话时,双眼红得要流出血似的,但却没有流眼泪。
“夜光……”
黎夜光打断他的话,“我和余白已经没有关系了,所以我们和余家也不会有关系,你放心吧,我没让余白知道我是谁,所以伤不着你高尚的颜面。”
黎为哲怔了好一会,苍白的双唇轻轻颤抖,“……你是不是很喜欢余白?”他突然的一句话,像给情绪激动的黎夜光泼了一桶冰水,“你只有为了很在乎的人,才会这么激动……”
“我没有。”她咬牙回道。
“你妈走的时候你也是……”
“她不是我妈!”黎夜光恨恨地说,“抛弃我的人,我根本不会记得。”
黎为哲看着女儿,心疼不已,她看起来很疲惫,明亮的双眼蒙着厚厚的阴霾,这么多年来,她好像从没有开心过,她总是拼了命地向前跑,想要甩掉过去带给她的痛苦,但其实那些痛苦并没有真正离开过她。
“其实你根本不记得你亲妈的样子,你在乎的一直都是把你带大的陈式薇。”
陈式薇是她继母的名字,黎夜光一直都记得,她们曾经一起在嘉煌生活,看黄沙蔽日,看大漠孤烟,到最后却还是分道扬镳,因为那时候她没有能力给继母想要的幸福生活,就像现在的她也不可能给余白幸福一样。
黎夜光在瞬间惊醒,原来不是余黛蓝啊!余黛蓝是一根刺、一个死结,但真正不对的,是她和余白。爱情是美好的东西,但现实却可以轻易地捏碎美好。余白可以喜欢她,她也可以喜欢余白,然后呢?
像陈式薇那样吗?在荒漠中苦守一个可以离开的机会,最终绝望死心。
陈式薇也是有爱的,她的爱甚至也很伟大,伟大到她愿意全心全意照顾一个和她没有血缘的孩子,伟大到她愿意留在荒漠戈壁生活十年,她为了爱情吃过苦、受过累,她离开不是因为她自私,而是因为到头了。
她的爱和感情被现实消磨殆尽,她就没有办法再继续了。
黎夜光很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伟大的人,她只是因为余白做了一场天真又单纯的梦,余黛蓝不过是唤醒了她,擦亮了落满尘埃的记忆。不是余黛蓝的死让他们无法幸福,而是他们本来就不可能幸福。
因为她不想做第二个陈式薇。
“是啊,我在乎,那又如何呢?”黎夜光迎着他的目光反问,“我在乎的你都没有尊重过、保护过,是你把一切变成这样,如果连去美国的机会都是从余黛蓝手里抢来的,那我们变成现在这样也是罪有应得!”
黎为哲震惊地望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黎夜光的手机忽然响起,欢乐的音乐声在此刻有些诡异,她深吸一口气接通,“高茜,怎么了?”
“夜光,咱们的投资好像出问题了……”
第四十章 人傻钱多
PART40
人傻钱多是一种最高境界,其实能做到“钱多”就很不容易了,毕竟大部分人也只是做到了“人傻”。
——《夜光夜话》
黎夜光赶到新公司时,空荡荡的房间只有高茜和唐生两个人,办公桌椅还没发货,他俩就坐在地上。
“怎么回事?”
“我从税务局出来,按之前说好的,开户结束就通知张总,但是……”高茜拿出手机,递给黎夜光看,“张总电话不接,过了一会秘书发信息给我,说他们目前有其他项目要优先投资。”
“你怎么不早点通知我?”黎夜光看完信息,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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