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知道,上一次逼王来竟然坐加长宾利,我以为是谁家婚车开错地方了呢……”高茜正在吐槽,忽地肩膀一沉,原来是黎夜光把肩上的梯子一撂,快步迎着何滟走过去。高茜疼得嗷嗷叫,“哎哎哎!刚才还嫌弃,一听说投资赞助就跑这么快?”
何滟看到黎夜光远远走来,就知道大事不妙,立刻对着身边的人说:“姬先生,我们可以去另一个厅看看……”
被何滟称之为姬先生的年轻男子并未理睬她,而是把手持式眼镜换成了放大镜,正在专注地看一幅八大山人的《墨兰图》,图中的兰花无土而生,无石可依,凭空的寥寥几笔,再无其他。那男子左看看、右看看,疑惑地看向何滟问:“这画是没画完吗?”
“这个……”何滟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同时还不能伤了赞助人的颜面,可想了半天也只能老老实实说,“其实画完了。”
那男子皱起眉头,俨然因此对书画丧失了一大半的兴趣,“你们馆收藏的都是这些随随便便画的画吗?”
“不是的,姬先生,其实这是一种艺术风格……”何滟急忙解释。
“哦,那是我不懂艺术咯?”男子说着从衬衣口袋里抽出一块手帕开始擦拭眼镜,“看来c博的展品不是很适合我的审美啊。”
“这……”
何滟焦头烂额之时,黎夜光已经走到了他们身旁,很自然地接过话来,“与其说是随随便便画的,倒不如说是大师充满不确定性的即兴创作。”
男子侧目看向黎夜光问:“怎么讲?”
“艺术创作与欣赏本就是很个人的事,归类风格不过是用后人的思维去揣测前人,所以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解读方式。”她一边说一边走到何滟身前,把何滟挡了结结实实,“比如要看懂八大山人的画,首先得看懂他的笔法,可说到山水画的笔法,就得谈到‘书画同源’,否则就没法理解这寥寥几笔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这位先生,您应该也不想听这些,您只想看懂这幅画为什么要这么画,对吗?”
男子神色高傲地点点头,“没错。”
“如果我和你说,这幅画之所以仅有数笔,是艺术家在创作时预留了潜在的可变化空间,您就很好理解了吧。”黎夜光说完微微一笑,侧身退后,作势要走。
果不其然,男子因为她短短的一句话豁然开朗,又见她要走,急忙问道:“请问你是……”
黎夜光这才不急不慢地掏出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我是陈展部的策划组长黎夜光。”
男子接过名片仔细看了一下,也礼貌地回了一张,并自我介绍道:“姬川,想做一些艺术赞助。”
沦为陪衬的何滟脸色难看到了一定程度,一把将黎夜光拽到旁边,咬牙低声说:“黎夜光,这次我也没惹你吧?你干嘛抢我的人!”
黎夜光笑了,“咱们是小学生吗?还玩你没惹我我就不能惹你的游戏?拜托,你的资源被人抢走,那只能说明你没抓稳啊……”她说着不动声色甩开何滟的手,把姬川的名片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果然是个值得她出手的金主啊!
何滟气急败坏,恨不得能当场把黎夜光手撕八块,可惜她刚要抬手,就看见高茜气势汹汹地扛着一把梯子奔过来,吓得她急忙举起双手投降,“我、我才是被欺负啊……”
哪知今天的高茜却是何滟的救星,因为她径直走到黎夜光面前说:“阿珂说上博的人已经到了修复中心,现在双方起争执,让我们赶紧过去。”
一听这话,黎夜光也顾不得管金主了,只对姬川点头打了个招呼,就急忙和高茜向修复中心跑去。
第十八章 众生皆苦,你却是草莓味儿的?!
part18
众生皆苦,你特么却是草莓味儿的?!
——《夜光夜话》
一到修复中心,扛着梯子的高茜率先冲进去,把肩上的梯子落地一竖,中气十足吼了一嗓子:“谁敢欺负咱们余大师!”她这一声魄力十足,只可惜空荡荡的工作间寂静无声,高茜的声音回响了一圈,又绕了回来。
阿珂见到黎夜光,如获大赦般地跑过来,“你们终于来啦!”
高茜闷闷地把梯子往墙角一靠,“人呢?不是说起争执了吗?难道已经打到医院去了?”
阿珂伸手指向工作间最里面的墙角,黎夜光探头一看,一向埋头干活的余白此刻搬了一张小板凳,独自坐在墙角旮旯,既不工作,也不理睬任何人。
阿珂解释道:“其实准确来说,是上博的人在争,而余大师执着地不听。现在小白和心薇把他们带去了小会议室,余大师就一直在墙角……”她说着顿了一下,用手捂住嘴巴小声补充,“……生闷气。”
这点黎夜光倒是相信,以余白的脾气,是不太可能和别人吵架的,生闷气才符合他的人设。不过他和上博的人能起什么争执?“怎么回事?”
“昨天我们做的泥板晒干了,余大师就把线稿复写到模拟用的泥板上,说是方便给他们看修复效果,可是上博的馆员看了泥板上的线稿,不满意……”阿珂一边说一边领着她们走到工作台前,黎夜光低头一看,泥板上的线稿和自己上次看到的画稿如出一辙,人物生动,线条流畅,笔法到位,一点问题也没有啊!
高茜重新撸起衣袖,“上博是不是想找茬?上周还来找我们借米芾和黄庭坚的字,看来是不想要了吧!”
“也不是找茬啦……”阿珂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将最后一块泥板立了起来,“黎组,你记不记得三块壁画里有一块颜色层剥落了,当时我还担心余大师补不回来呢。”
“真的补不回来了?”黎夜光眉头一蹙。
“不,现在是余大师不肯补,上博非要他补,所以才会争执……”阿珂指向泥板右下角上仕女的裙摆一角,黎夜光和高茜定睛看去,余白竟然把这一块空了出来,压根没有画,看来他早在临摹线稿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不补。
按照签署的借调协议,c博必须将所有借调的文物原样归还,所以上博提出这样的要求合情合理,如果余白不肯修补,即便黎夜光按照合约请来了余家人修复,上博也一样可以继续起诉追责。
黎夜光扭头看了一眼墙角面壁的余白,他背对着一切、无声拒绝,她记得在山上时他也这样,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月亮,足足坐到半夜十二点!
现在要还是在山上,黎夜光肯定让他坐一天一夜,可山下的世界哪能由着余白生闷气?而且她也有些意外,以余白对壁画的执着,怎么会有不肯修补的壁画呢?
黎夜光挥手示意阿珂和高茜离开,然后独自走过去,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好在余白谁都不理也会理她,他仰起头一看是黎夜光,再臭的一张脸也有了笑容,“是你啊。”
“我听说你不肯补壁画,所以来看看情况。”黎夜光说。
“因为不能补啊。”余白见到她,像个被欺负的孩子找到了靠山似的,连忙告状,“但是他们不听,非要我把那块壁画补得完好无缺。”
“那你能补得完好无缺吗?”她首先得确定关键性问题。
“我能啊。”余白微昂着下巴回答得很是笃定,“但是我不补!”
“能够做到完好无缺,为什么不做呢?”黎夜光真的不能理解余白的脑回路,能享受不享受就算了,现在是能修补也不修补?他的人生会不会太随性了点?
余白似乎和上博的人起了不小的争执,到这会儿了脸还涨得通红,见她不明白,立刻就急了,拉着黎夜光走到工作台前,指着半个拳头大小的破损处解释:“因为我查了资料,这块裙摆在上一次修复时就破损了一半,现在只是破损面积更大了而已,如果要修复,是修不回上一次半破损状态的,就得完全修复了,所以我才不肯……”
他正说着,上博的两个馆员走出了会议室,余白一见他俩,立刻把脸一扭,又跑回墙角去了,还伸手捂上耳朵,坚决不听一个字。
黎夜光不能像他一样任性,她迎上去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壁画我们一定会修复好的。”
一个年级稍大的馆员面红耳赤,看样子也被余白气得不轻,厉声说道:“这三块壁画馆长很重视,如果修复不好是一定要追责的。”
虽然还没弄清余白不肯修复的原因,但黎夜光还是不卑不亢地回答:“虽然壁画霉变是我们造成的,但相应的赔偿我们都会兑现,包括你们要求必须找余家修复,我也请来了。不过既然你们要求必须请余家,我想也是出于对余家专业的信任,那么余大师的修复方案你们为什么又不接受呢?”
“不是我们不接受,而是不能接受。”稍年轻的一个馆员和黎夜光还算相熟,接过话说:“黎组,咱们也算半个熟人了,说句不见外的话,从我们手里借出去的文物还回来却不是原样,你们赔偿是一回事,我们担责任是另一回事啊!”
他说的话不无道理,黎夜光也明白如果真的修不好,除了她要承担责任,上博批准借调的人也会被牵连,而且文物借调本就是各家博物馆之间礼尚往来的事,如果处理不好,就等于是让两家博物馆因此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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