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儿幸福的怪物 (夜惊鸿)

　　门铃一直响，他全当听不到，结果门外这个人比他还意志坚定，一直不开就一直按。江孝文气得放下难吃的饭菜，走到门口拉粗了嗓子大声喝道：“再按我报警了！”
　　“报个鸡毛警！我是燕万春，赶紧把门打开。”他外公燕万春的嗓子比他还粗，声音更大，口气更不善。
　　江孝文听见是外公，连忙过去打开锁，看他外公穿着一身休闲的老头儿衫，站在外面，身边还跟了四个毕恭毕敬的手下。燕万春让手下在外面等着，他迈步进来，进来之后上下打量了两眼屋子，抽了抽鼻子嫌弃地问：“这就是你爸买的新房子？”
　　江孝文嗯了一声，让他外公进去坐。
　　燕万春走过去，理所当然地坐在先前江孝文坐的地方，一眼就看到了江孝文吃的东西。他哼了一声说道：“就吃这个？”
　　江孝文把饭盒盖上，丢到桌子下面，让那招人嫌弃的饭盒暂时销声匿迹。然后他看着外公说：“您过来找我？”
　　“不找你，也不找你爸，我就是听说他搬了，过来瞅瞅。”燕万春眼睛上下打量着这所房子，哼了一声说道：“蓄谋已久了吧？老房子是我闺女住过的，这两年八成忍得很辛苦，现在总算能堂而皇之地把我闺女的家丢在脑袋后头去了。”
　　江孝文听了，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燕万春四处看了看，神情跟捕食的蛇一样警觉，过了一会儿问江孝文：“你爸又不在家吧？”
　　江孝文不想跟外公说任何自己爸爸的事情。他外公因为女儿的意外去世，恨女婿已经到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地步了。他只答：“他马上就回来。”
　　燕万春问：“他马上就回来，那就是现在不在家，他多长时间不在家了？”


第26章
　　江孝文不能实话实说，他说了他爸又要挨一顿臭骂，就转换话题道：“您别总打听我爸的事情了！除了生气也没有别的用。倒是您和我外婆，现在还忙吗？身体好不好？”
　　“你要是这么关心我和你外婆，你就不会半年不打一次电话。”燕万春哼了一声道。
　　我打了电话你们都不接，这也能怪到我头上？他外公外婆出身穷苦，外婆根本不识字，外公也没读过什么书，早年就是林场的伐木工人，外婆则是给林场做饭。后来他外公弄了一批林场被退货的没人要的木头倒卖，搞到了第一桶金，之后两口子立即从林场辞职，带了林场的十多个穷苦的伐木工组了个同甘共苦的白头会，开始了组团创业的生涯。三十多年的辛苦打拼，现在的燕万春早已经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了，在他的世界里，他几乎无所不能。
　　不过刚刚十二岁的江孝文并不知道他外公的厉害，他只知道自己外公是个成功的大商人，有个闻名全国的家私品牌就是他外公一手创立的。
　　“算了，我不管你们江家的事儿，跟你江家沾边儿就没有好果子。”燕万春哼了一声道，看了一眼江孝文丢在桌子下面的饭盒，不齿地说：“这就是没妈的孩子过的日子！你妈妈在世的时候，你连方便面什么味儿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
　　江孝文听见外公提起妈妈燕枫，心情低沉，是啊，他以前是个小少爷，被妈妈呵护着成长的小少爷。他一直都很幸福，因为妈妈完整无私的爱而幸福。可现在妈妈死了呀？这个家就剩了他和爸爸，他这么努力，尽自己所能地不让爸爸为自己操心，不让自己拖爸爸后腿，为什么外公就不能理解这一点呢？
　　非要每次来了都恶意满满地找不痛快？
　　“江家嫌弃我们老燕家有钱没文化，怎么他家这么有文化的人穷得雇不起一个保姆给你吗？”燕万春冷笑着问江孝文。
　　我爸爸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江孝文心想，如果能请保姆早就请了，怎么会等到今天？不过他不能这样讲，所有跟爸爸沾边儿的话都会带来外公一堆的咒骂，他实在是不想听，“不用了，我自己也能做，我就是这几天有点儿懒。”江孝文回答，他确实能做，不过他做出来的东西特别不好吃，他自己都不爱吃。
　　燕万春听了，沉默了片刻，突然就生气了，也不知道江孝文哪句话惹出了他对江伟君的怒火，拍着沙发的扶手就开始发脾气，说了一堆江孝文不爱听的。如果江孝文不是跟爸爸父子关系融洽，听了燕万春这些话简直要恨死江伟君。
　　老燕发了半天脾气，江孝文始终一言不发，闭紧了嘴巴沉默的样子跟他爸爸江伟君像极了。老燕看了心生反感，慢慢收了脸上笑容，突然对江孝文说道：“我问你，你觉得你爸关心你吗？”
　　江孝文愣了一下，“您说什么呀？”他错愕地看着外公。
　　“他总不在家吧？别想瞒着我，我养了一堆人看着你呢，要不然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会上门来？”燕万春说到这里，看外孙绷起了小脸，这张脸跟那个伪君子实在是像，他看了之后一股恶意在胸口徘徊怎么也挥之不去。老燕多一句话都不想再说，腾地站起身道：“好好想想吧？他又不是我跟你外婆那会儿吃不饱饭不得不出去讨生活！这一天一天把你丢在家里，任你自生自灭，你还觉得他关心你？”
　　江孝文听见外公走出去的声音，门关上了，他把饭盒从桌子下面拿出来，扒拉扒拉筷子接着吃。吃着吃着不知道为什么就吃不下去了，嘴里的食物仿佛一瞬间变了味道，让他难以下咽。
　　他站起身，将饭盒丢进垃圾桶里，扔到门外。回来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陌生房间，心里就那么莫名地难过起来。难过这种情绪要是没有宣泄的渠道，就跟堵住了的洪水似的，越积越高。他看着墙上爸爸标注的回来的日期，不自觉就回想起外公刚刚说过的话，“你觉得你爸爸真的关心你吗”——心里被这句话弄得憋屈极了。还是别想了，他告诫自己，外公想让自己跟爸爸闹翻了，想让自己跟他一样恨爸爸，千万不能上外公的当。
　　第二天他特意早起，进厨房给爸爸准备了豆浆和加热的玉米饼，还把枫糖拿出来放在盘子边上，这样爸爸一进门就有现成的早餐可以吃了。做完了这一切，他匆匆骑车上学，课间休息的时候，他的手机嘟嘟震动了两下，看见爸爸在微信上给自己留了一条消息：
　　十分抱歉，临时被派去杭州出差，今天无法回家。
　　他呆呆地盯着手机，失望透顶，想了想还是发过去一条：“那什么时候能回家啊？我想吃您做的葱油面了。”
　　他爸爸回得倒是快：“现在在赶飞机的路上，爸爸回家就给你做。”
　　那之后他再发过去信息，他爸爸可能是太累或者是太忙，没再回复。江孝文心情差到极点，郁闷得一整个上午都拉着脸。中午的时候冯捷走过来，夸张地对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江孝文看他的德行就没好气，“说！”如其所愿地玩命令游戏。
　　冯捷道：“真舒服，哈哈哈，感觉自己跟个傀儡似的，挺好玩的。小江江，今天姜驰没来啊？”
　　没来就没来呗，大惊小怪什么，他又不是我爸，没出现我还想他啊！江孝文看着手里的书，不搭理这个话题。
　　“通常我是不给他打电话的，不过今天破个例吧，关心一下冷宫里寂寞的人也是皇上的一种恩典啊！你说对不对小江江？”
　　江孝文心情烂到底的时候，听这些淡话都懒得翻眼皮。他听见冯捷打过去，说了不知道一些什么，然后挂了电话的冯捷看着江孝文说：“糟了，你麻烦了。”
　　江孝文已经知道冯捷这人有点儿爱发神经，兼颇得瑟，也不跟他搭茬，让他自己自言自语说个够。
　　“你真的麻烦了，姜驰不肯上学，他爸妈还好说，老姜老李知道了会记住你的。”
　　“他不肯上学关我什么事儿啊？”江孝文没好气地说，还劳烦大领导记住他一个中学生了？
　　“因为你告诉他让他戴口罩上学，他出门的时候特别听你的话戴上了，结果在车上又打了退堂鼓，在校门口呆了半个小时又跑回家了。”冯捷看着他，那眼神就好像江孝文真是个不恤妃子苦心的暴君似的。
　　江孝文心里直接就骂了一句国骂，他冷着脸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走廊上拿出手机，这才发现自己没有姜驰电话。他找冯捷要到了，姜驰接了电话发现是江孝文，那声音委屈得真跟被抛弃了似的，“我没法进学校里去，真的，江孝文你这纯粹就是出损招坑我啊！”
　　隔着手机闻不到他说话时的臭气，好交流多了，江孝文感觉这真是无妄之麻烦，他到底是何苦来的惹上这些事！尤其是自己心情也差到极点的这个节骨眼上。“你别怕，我去校门口接你。”他听见自己对姜驰说，用力揉着自己的额头，几乎能感到自己头上的圣父光芒了。
　　“你接我我也不敢去，我觉得别人都在看我，今天早上学校门口卖煎饼的大娘就冲我呲牙笑了半天。”姜驰声音颇低落。
　　那个大娘卖煎饼的，看谁都呲牙乐才能做好生意，关你戴口罩什么事啊？江孝文又劝说了几句，姜驰一口咬定太丢脸，不肯来学校。气得心情本就不好的江孝文脾气爆了，吼了一句去你妈的不来算了，直接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