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很可怕的事,对玻尿酸有不良反应的话,有时候自己的脸肿了都还不知道呢,谢芝芝连忙摇摇手,“不是,不是,你脸没事,我就是觉得……”
她有些踌躇,但还是说道,“师主任的事,对你影响好像很大,悦悦,你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胡悦知道她是在说自己打针的事情,正要说话,谢芝芝又抢着说,“不止是打针,还有今天你送来那个病人……”
以她们的交情与利益关系,说这话,大概是交浅言深了,因此谢芝芝很犹豫,但却还是忍不住说完了,“如果从前,我觉得你会劝阻她的,她是贷款来做的手术……我看出来了,你不可能没看出来。”
胡悦的确看出来了,她一怔,也没有否认的意思,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谢芝芝瞧着她,低声说,“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觉得,你心里有事……我总感觉你最近情绪很低沉,好像什么都提不起劲似的。”
“……是吗?”胡悦心底五味杂陈,只能这样回。
她们算不上是真正的朋友,说话都很讲究分寸,以谢芝芝的为人,会这样说其实是极罕见的表现,因此她也绝不可能再往下讲,转而笑道,“过段时间就会好吧,你也在改变了不是吗?我看得出来,你很努力了。”
是已经猜到了,她最近陷入了困境吧……毕竟,保妥适还是找她给打的。胡悦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停下了筷子,“是这些事……太沉重了,催着自己去改变,去成长,也获得了一些力量,但,仅仅是跨出一小步,就感觉已经抽干了力气,很难往前继续去走了。”
谢芝芝没有多问,只静静听着,沉默了一会,说道,“希望这一切快点过去,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她和胡悦之间,八成以上是利益关系,但这句话,胡悦听得出来,她是基于两成的真情说的。
“我也希望自己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她有一点感动,在这样的时刻,哪怕是一点温情都好——就算是参杂着目的都好,谢芝芝想要的东西,对她来说并无关紧要,不像是师霁与师雩这两兄弟,袁苏明给她带来巨大的焦虑,如果她信错了人,杀人凶手将永远都得不到惩罚,而师雩……
师雩给她带来的是更可怕的东西,一种让人无法承受的可能,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他没有说谎,那么,他的生活,他的过去,他的心路,他所承受的那些东西——
如果是别人,胡悦会同情、叹息,甚至也许会罕见地因此落泪,但经受这一切的人是师雩,她——她无法用简单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那是奔腾呼啸湮没心海的黑色洪流,甚至让人愤懑不公地想要向天怒吼:为什么世间要有这样的不平事,为什么这样的不公非得要师雩承受?他应该多笑,应该永远都是那个开朗又调皮、聪慧却和善的大学生——
但是,另一半的她总是冷静的,她总是也不禁在想,如果师雩没有说实话呢?她被牵动的这些情绪,在他看来是不是很可笑?
就算他说的是实话,在那起案件中,他也一样是隐瞒事实的帮凶,是他,让她在迷茫中整整煎熬了十二年,她本来也可以做一个平平常常的高中生,母亲的死会让胡悦哀痛,但她不会在这种真相无门、无人在意的无助、绝望中浮沉十二年,她无需如此竭尽全力的挣扎,为了靠近真相,每一步都赌上全部——
解同和一样是案中人,他的态度,对师雩和袁苏明的未来也许攸关轻重,她不能让他的担忧加重,解同和已经在怀疑她出于感情,对师雩多有偏向,可胡悦多想把一切都说出来,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哪怕是对着谢芝芝也好——
最后,她只是笑着叹了口气,“但可惜……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去了。”
谢芝芝对她的情绪也有自己的解读,她满怀同情地压低声音,“师主任的案子……真的那么复杂吗?”
“很复杂,复杂到让人想唱歌的地步。”
“唱……歌?”
“是啊。”胡悦撇嘴笑了一下,唱起来的时候,她想到的是郭小姐扭曲的笑脸——大概还有钟小姐脱衣露出刺青的画面,这些回忆都充满了冲击性,然而,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反而给她传递出一丝洒脱,就好像这一切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她唱起一首老歌,“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她和谢芝芝相视一笑,谢芝芝细查她神色,夹了一口夫妻肺片放进嘴巴里。
“我又放心点了。”她含糊不清地说,“我觉得你是彻底消沉了呢,现在看起来又不像,你更像是……”
更像是怎么,她也形容不出来,纠结了好一会,胡悦帮她讲,“更像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对对对,”谢芝芝也不知道是否真同意,还是觉得没必要再讲下去,拼命点头。“你说得对,你好像需要沉淀一下。”
需要的是沉淀吗?胡悦笑笑,却仍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啊,想休息一段时间了……师主任下周会被转移回a市。”
这是她第一次在十六院说起师雩的案情进展,转移回a市,看起来是个不妙的消息,谢芝芝咽下食物,“啊……”
“我也想休个年假,做完文小姐的手术,我大概就走了。”胡悦说,她是真的需要休息一下了。“中间要是有病人联系复诊的话,你帮我挡一挡——”
看了一下谢芝芝的表情,她笑了,“放心,我不是一去不回,什么浪迹天涯,没有的,最多两星期,我就回来了。”
“事情顺利的话,”她的眼神闪了一下,“也许会比两星期更快。”
谢芝芝凝视她很久,眼睛拼命地眨,终于忍不住问,“悦悦……”
“这骆总……势力已经蔓延到a市了?你……该不会是要和她合谋劫狱吧?”
合谋劫狱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师雩要转移回a市继续调查,这不是骆总所能阻止的,她也无法继续参与此事,甚至连送别师雩都不能——事实上,任何人都不能送别师雩,最多只能看到一辆挂着东北牌照的警车开进公安局,过一两个小时再开出来:从s市开车去a市,1000公里,全程高速大概也就是十一二个小时,带两个司机轮流开车,比坐飞机要更方便一点。
胡悦就在街角的一辆轿车里注视着警车开走,过了一会,她才询问地看了看驾驶座上的司机。“我们也该走了吧?”
司机欣然按下手刹。
“好啊。”袁苏明说,他已经瘦了不少——不然,这辆轿车的驾驶座是容不下他的。面部轮廓摆脱了脂肪渐渐浮现,不能说如师雩一样英俊,但到底,底子还在,可以说是五官端正,只是鼻子扁了,让人有种为他垫高的冲动。
他踩下油门,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现在过去,应该刚好能赶上飞机。”
第209章 雪崩
“在美国的时候,会想念这里吗?——十二年了,该不会在上次以前,都没回来过吧?”
师雩乘警车去a市,自然没有他们直接飞去a市更快,袁苏明租了辆车,旅馆也是早预定好的,胡悦问他想不想回老爷子生前最后一段时间居住的新房看看,被他回绝了,车先开到陵园,袁苏明买了些纸钱香烛,他已没那么胖了,但在六名长辈的墓前逐一上香,仍是不小的工程,累得满脸是汗。胡悦站在一旁,人来了也不跟着拜,只有在师雩父母墓前跟着合十下跪,上了一炷香。
距离上次来给老爷子下葬时间不久,这一块没什么要打扫的地方,上完香,等纸钱烧完了,袁苏明累得扶着大腿喘气,下台阶时腿都在颤抖,表情却很满足,他呼哧呼哧地说,“没有,一个陌生人,回来做什么?我没有回来的身份。”
“其实,照料老爷子生活的刘阿姨什么都不知道,你假扮成当年的学生的话……”胡悦讲。
袁苏明掏出手绢擦了擦汗,摇头说,“我不知道他怎么和祖父说的,如果……祖父深信是我做的这一切呢?”
是啊,如果连老爷子的‘他这些年过得很苦’,都是被欺骗的产物呢?这两兄弟对事实的叙述,现在回来复盘,关于案发现场,都说当时只有三个人,艺人行凶、一人被害、一人旁观。事实真相,现在只有行凶者和旁观者心里清楚,别人的观点,也有可能是被误导,毕竟这两兄弟都不可小视。袁苏明的顾虑似乎也不无道理,如果师雩真的说服了家人,很可能他的出现,会被老爷子认定是让师雩恢复身份的契机,可能性不大,但这个险他不能冒。
“其实现在想想,从一开始你也没有怎么骗我。”胡悦说,他们一起顺着刚发出新叶的行道树往停车场走,北方的春天来得很晚,冬日的萧瑟尚未完全褪去。“人没有根就没有真正的自我,离开了a市,用了新的名字,从那天起,你就不算真正地活着。你只有回到这里,拿回自己的名字,才能重新找到你的根……这就是你的寻根之旅。”
人没有根不行吗?其实并非如此,只是袁苏明不行罢了,他的眼睛又红了,就像是刚才祭拜亲人一样强压着情绪,“你说得对,有了钱才知道,其实钱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决定一个人的,是他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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