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老纪。”
半晌,顾津垂下眼:“我刚才……”
她嗓中哽塞,说不下去。
“我刚才看见窗外有个人走过去,背影有点像顾维,以为真的是顾维……”她整个面孔都是泪,哽咽的声音很小:“但忽然想起来,他昨晚死了。”
那种恍然大悟让人痛彻心扉,像有把刀子在她胸口一下一下剜着。
绝望是,想要见一个人,却永远见不到。
她希望时间倒流,偏偏这是世界上最不可能实现的妄想。
李道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无话可说,说什么也没用。
他过去按住她后脑,将她额头紧紧抵在自己胸口。
他滚了下喉,低着头,拇指轻轻抚摸她颈后光滑的皮肤,“目前状况只能偷着把人埋了,附近的地是朋友的,但不能留坟头。”
李道在征询她的意见。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顾津点头。
李道声音很低:“今后找机会回来,再想办法好好安葬。”
顾津稍微扬起下巴,把脸颊的泪全都擦在他衣襟上:“会吗?”
他说:“会。”
李道:“今晚你……去不去?”
顾津离开他胸口,深吸气:“去吧。”
等天完全黑透,肖海洋带他们去了后面的果树林。
水蜜桃接近成熟,黄粉不一的果子缀满枝头。
再往远走是成片的梨树和脐橙林。
在一处荒僻角落停住,雨水将附近地面浇灌的泥泞松动。
肖海洋看了看周围,“就这儿吧。”
他分了把铁锹给李道,李道下了第一铲。
顾津始终安静站在几人身后,雨衣的帽子掉下来,几缕头发贴在她面颊上。
不远处放着未刷漆的棺木,是肖海洋命人临时打造的,时间紧迫,做工粗糙。
她忽然记起来,小时候别人家里办葬礼,当唢呐吹起哀乐,亲人伏地痛哭时,她都会紧紧闭上眼,把指头塞进耳朵里。
她那时甚至不懂死亡的含义,只是单纯讨厌那种声音。
后来父亲去世,她渐渐明白死亡意味着抛弃。
再后来,母亲也抛弃了他们兄妹俩,去过另一种生活。
她那时超乎寻常的坚强,总在安慰自己,没事儿的,她还有哥。
来上陵的这些年,她痛恨顾维的不长进,虽然彼此分开生活,但各自安好。她嘴上说恨,却愿意为他积德行善,愿意为他赎罪。她对他从未放弃。
可现在看来,曾经的所作所为那样讽刺可笑。
老天太冷血了,根本看不到。
顾津眼中一片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问:“还看一眼吗?”
顾津说:“不看。”
雨淅淅沥沥下着,几个男人合力把棺木放到深坑中。
泥土将一个人掩埋,方寸之地容身,无论多么辉煌或是不堪,一生也就过去了。
最后一锹土填平,顾津魂游的意识突然回来,猛地扑了过去。
她跪在地上,两手开始疯狂地刨土。
几个男人愣住了,但都没上前。
湿淋淋的夜色中,这姑娘如小兽一般呜呜哭泣,泥巴沾在身上和脸上,雨衣掉下肩膀,嘴里乱七八糟说着一些话。
顾津不管不顾,一味地向外扒着土,她的动作在满腔悲痛的发泄中更加疯狂,最后仰起脖子,十指抓紧泥土,哭得撕心裂肺。
这种悲恸的气氛,纵使外人也为之动容,肖海洋掏出湿透的香烟含唇间,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小伍第一次见顾津这样失控,抹着眼泪,想过去把她拉起来。
李道拦住他,自己没有劝,也不过去安慰。
他拇指跟食指按住双眼,大张着口,心中的疼痛快要将他整个人都撕碎。
最后李道把她背回去。
她洗了澡,又吃一些东西,和他说会儿话,整个人倒是平静不少。
看着她躺下,李道去洗澡,没过多久,他光着上身进来。
顾津转头看他。
他置身在昏黄的光线中,胸膛挂着水珠,牛仔裤松垮,裤管挽到小腿,脚上穿着蓝色的塑料拖鞋。
她说:“你也去睡吧,我没事的。”
李道擦着头发坐床边,扭头看她:“今晚睡这儿。”并不是商量的口气。
顾津抿了下嘴,几秒后,掀开被角,稍微往里挪了挪身体。
李道关灯,顺手扔掉毛巾,在她挪出的位置躺下来。
房间霎时陷入黑暗,没过多久,院中微弱的光从窄小窗口透进来。
乡下地方,除了雨声一点动静都没有。
两人安静躺了会儿。
李道问:“搂着睡?”
顾津无比乖顺,脑袋往他手臂的方向蹭了蹭。少了小别扭,少了忸怩,却叫李道心里不太好受。
他侧过身,抬起手臂垫在她颈下,另一手环过来落在她背上。
几乎是同时,顾津埋入他胸口,紧紧抱住那截窄瘦腰身,像抱住救命稻草。
很久没搂女人睡过觉,李道有些不适应。
他收紧几分力道,调整一下,把腿压在她腿上。
顾津又缩了缩。
李道大掌顺她背脊轻轻抚着,又挪上来拍一拍她的头。认真回忆一番,好像没和哪个女人这样粘腻温存过。
树影打在墙壁上,被风吹得摇曳。
李道指肚从上滑到下,数她脊骨,怀中温温软软,他没邪念,听着她淡淡的呼吸声。
无睡意,他问:“有人搂你睡过吗?”
顾津没等答,他想起来:“那孙子叫什么了?记得姓尚?”
“尚家伟。”顾津说。
他下巴抵着她头顶,嗓音在黑夜中仿佛带着磁性,低低沉沉的:“嗯。对。”
“你也知道他?”
李道冷笑一声:“当初顾维揍他的时候我在场,听说是遇到危险把你扔下,自己跑了?”
她淡淡道:“吃饭时二楼液化气爆了,他没管我,先跑出去。”
李道记得那天顾维气冲冲回来,满屋子找刀要砍人,一问之下才知道,又是因为他那个妹。
他没见过,但一直都知道顾维有妹妹,也知道两人关系不和。
顾维算有心,够疼她,时时刻刻关注着她的动向。
那天李道怕他胡来,便一同跟了去。
顾津问:“顾维什么事都清楚?”
“基本吧。”
“我知道,他找人跟着我。”
李道:“据说自己也跟。”
顾津心口针扎一样疼,眼泪涌上来:“我倒是没发现。”
“嗯,他贼得很。”
“他可真够变。态的。”
说来说去,绕回顾维身上。
李道悬起脑袋,嘴唇在她额头贴了贴。
“之后就分手了?”
顾津偷着戳走眼尾的泪,点点头:“我也是后来知道的,他要告顾维,我就去求他,但是……尚家伟要我重新跟他在一起,那天晚上……”
李道手掌停下:“孙子用强?”
顾津没否认,“但我一直哭,估计他看我哭得太可怜,最终什么也没做。”她轻轻叹息一声:“遇到危险先逃跑是生理本能,夫妻还大难临头各自飞呢,何况我们只是处朋友。尚家伟并不是什么坏人,对我挺好的,他最终没告顾维,好聚好散。”
原来兄妹俩都为彼此做过这样的傻事。
李道低声嘲弄:“智商真他妈低的不相上下。”
顾津没接茬。
李道睁着眼睛,看窗口房檐滴落的雨水。
他忽然想起,初见她时,对她的评价是太寡情。眼睛虽大,但看人时候透一股疏远凉淡,眼尾略微上挑,又太魅惑人心。
在对待尚家伟的事情上,她很理智,理解却不能谅解,果断抽身。
李道冷笑:“你倒是拎得清。”
“嗯?”
“我会看相,你太无情。”
顾津很是冤枉,却没力气反驳,小声问:“还看出什么了?”
李道有意逗她:“性。欲强。”
顾津:“。……”
李道手指拨弄两下她耳垂儿:“耳朵颜色过红,皮肤太白,头发浓密,都是生理需求高的表现。”
她抿了下嘴,终于没忍住笑了下,“乱讲。”
顾津要从他怀里挪出来,李道手臂一收,小腿勾紧:“睡吧。”
他不再说话,顾津也无法挣脱,两人躺在悄寂陌生的房间里,紧紧抱着彼此。
过很久李道都未动一下,他知道顾津也醒着,胸膛水洗过似的,一片濡湿。
李道没有劝说,他装作睡熟的样子,努力把呼吸放平缓,用无意识的动作将她更紧地搂住。
他只能为她做这些,他怀里是安全的吧。
迷迷糊糊不知几点睡着的,李道很热,感觉怀里抱着一个大火炉。
某个瞬间,他激灵一下清醒,去探怀中姑娘的额头,温度已热得烫手。
☆、第32章 第32章
这时才凌晨两点,李道揿开灯, 看她脸颊烧得红彤彤, 紧闭着眼, 唇间不停地嘟哝着什么。
他两指捏住她下巴晃了晃:“顾津?”
顾津微蹙着眉, 表情痛苦。
李道傻站在床边低头看她,单手叉垮,另一手揪揪头发, 皮外伤他还勉强会处理,却没照顾过发烧的女人,所以有点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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