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出口的瞬间,有惆怅悠长的小提琴声响起。
这曲子简冰从小就在姐姐的mp3里听到过,正是萨拉萨蒂的《吉普赛之歌》的选段。
舒雪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流浪者之歌》。
还自己给它配上了不知从哪儿抄来的吉普赛谚语,反复哼唱:
时间是用来流浪的,
身体是用来相爱的,
生命是用来遗忘的,
而灵魂,
是用来歌唱的。
空旷的冰场内没有开灯,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人影,或站或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其中一个消瘦纤长的人影身体微弓,维持着低头拉琴的姿势,流畅而舒缓地绕场滑行。
她听到的琴声,便是随着他这些的动作,流泻而出,无形地在空气中流淌。
“那是……”简冰惊讶地张大嘴巴。
“俄罗斯的安德烈·安德烈维奇·西多罗夫。”身侧的陈辞接腔道,“俄罗斯人真是有趣,这么晚了,居然还带小提琴来——应该是明天节目的道具吧。”
简冰没有接腔,只默默地跟着他换鞋上冰。
——走近了,她才发现,那些黑影全都坐在垫子上的运动员。
黑暗里虽然看不清楚脸,但也隐约能发现他们是三三两两,各自挨着自己的队友或者熟悉的朋友们坐着。
甚至,还有人歪歪斜斜,坐着坐着打起了瞌睡。
精神最好的,便是一直在拉琴的少年奥运冠军西多罗夫。
他不但边拉琴边滑,抽空还辨别一下地上那些黑影的性别。
也不管到底认不认识,长得合不合胃口,凡是他认为是女性的,便献殷勤一般绕着滑,姿态悠扬地拉上一段。
那模样又潇洒又高傲,犹如求偶的漂亮雄天鹅。
简冰才刚接过陈辞递过来的垫子,便因为明显的身高被西多罗夫判断为女性。
“熊天鹅”大约是滑high了,绕着她转了一圈不说,还炫技意味十足地拿手指在弦上按出好几个漂亮的泛音。
看着抖完羽毛,优雅离开的少年冠军背影,简冰不由在心里感慨:
战斗民族玩起浪漫来,普通人真是拍马都追不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晚上要出远门,但是明天一定会更的(喂!)……
第56章 夜闻星辰语(一)
学着其他人的模样, 简冰也放好垫子,挨着陈辞坐下来。
她留心观察, 发现来的人也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多。
就是按节目单上看到的运动员名字吧, 按理也不只这么多人。
在1800㎡的冰场上,这么点人犹如落进夜空的小小星子。
简冰探头看了一会儿,悄声问陈辞:“你们俱乐部的其他人呢?”
实在太黑了,唯一的光亮还是那些不甘寂寞的手机屏幕,照得凑近的人脸惨白兮兮的。
“你说曲瑶他们?”陈辞的声音也轻轻的,“她爱睡懒觉,起不来, 申恺就更没兴趣了。”
我也想睡懒觉啊!
我也没兴趣来挨冻啊!
简冰在心里抱怨, 忍不住又问:“那这么多人大晚上不睡,到底来干嘛?”
陈辞指指头顶,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简冰仰起头, 循着他手指的指向,看向黑洞一般的冰场顶部。
——她还是第一次留意到贝拉冰场的顶部, 大约是营造星空下滑行起舞的效果, 屋顶原有的覆膜材料被撤掉了, 露出了透明的屋顶。
当然,在深夜看来,透明不透明,无非也就是多了那几个遥远而并不明亮的星星。
西多罗夫似乎有无穷的精力,拉完了《吉普赛之歌》,又改拉《友谊地久天长》, 哼哼唧唧地用蹩脚的英文吟唱。
简冰留心听了一会儿,才辨认出来,他唱的是《魂断蓝桥》里的主题曲版本《Auld Lang Syne》。
这歌传唱度惊人,但在国内却远比不上中文版《友谊地久天长》。
于是,空辽的冰场上,一边是国际友人和一部分电影发烧友吟唱过去的美好时光,一边是中国运动员们中文应和的友谊地久天长。
一方吟唱爱情与别离,一方歌咏友情万岁。
对比场内大部分三三两两玩手机聊天的运动员,和几对明显挨在一起歪腻的小情侣,也算是非常应景了。
简冰跟着哼唱了两句,蓦然听到了有些熟悉的粗粝嗓音。
她循声看去,终于在东北角看到了裹着外套,摇头晃脑的过敏青年章雨天。
他和单言坐在一起,前者跟着唱歌,后者埋头打游戏,音效声隔那么远都能隐约听到。
这两人白天互相损的厉害,私下交情倒是不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简冰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室内冰场冰温较自然冰虽然高上一些,但深夜也就1-3度,她越坐越冷,到底还是把外套穿上了。
陈辞又去拿了张垫子,给她垫在屁股底下。
“实在坚持不了,我们就回去算了?”
这样温柔的询问,颇有点回到儿时的感觉。
简冰哈欠连连地问:“咱们到底是来干什么呀?大晚上的……这么多人,总不是来看雪看星星吧?”
陈辞没应声,竟然有点默认的意思。
简冰无语极了:“就是看雪看星星,这儿也没雪啊。”
不但没雪,星星也没几颗!
大半夜的,大家不睡觉,难道是等流星雨?
陈辞再一次……无声默认了。
简冰简直给他气笑了,嘟囔:“我也喜欢睡觉,不喜欢看星星。”
陈辞抿了下嘴:“可我喜欢。”
“那你自己来不就好了?”简冰嫌弃地看他,“你又不是不认识路。”
“咱们是搭档,应该多多相处,多培养默契。”陈辞认真解释道。
简冰:“……”
她枯坐了一会儿,也终于和其他人一样,打开手机玩了起来。
冰场上“闪烁”的星辰,又多了一颗。
陈辞定力倒是很足,看看天看看地,偶尔还闭眼打个盹,没有堕落为低头族。
简冰把朋友圈都刷到三天前了,还是没能等来传说中的流星雨,憋不住问:“到底几点开始?”
她在网上也搜了一圈,看到新闻都说是2-3点呀。
现在天都快亮了,还有希望?
陈辞也很困惑,起身滑过去两步,问章雨天:“在这里真能看得到流星雨,你是不是弄错了?”
章雨天脸明显消了不少肿,眼睛比白天时候大了一倍,瓮声瓮气道:“我哪儿知道啊,我也是人家给我说的——还气象站工作的呢,不如回家卖茶叶蛋!”
单言听出是陈辞的声音,从游戏里抬起头,手机屏幕光把他脸照得惨绿惨绿的。
“一把年纪了,还学我们年轻人来看流星雨,丢人。”
陈辞并不理会他的挑衅,他今年22岁,就是在吃青春饭的花滑圈,都是当打之年。
单言吐槽完他,又四处张望了一番,看到简冰,不冷不热地嘀咕:“连体婴儿。”
陈辞懒得跟他解释,滑回简冰身边。
“再等等吧。”
简冰做了个“我就知道”的无奈表情。
陈辞叹气,他记得当年的小胖妞,好像还是有点粉红少女心的。
怎么如今越长大,就越看不懂了。
早知这样,就不大半夜把她喊起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少人开始起身撤退,浪漫潇洒的战斗民族少年西多罗夫也终于坐了下来。
简冰越来越困,也越来越冷,不知不觉便靠在了陈辞身上。
陈辞见她缩头缩脑,小动物般的睡姿,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小时候。
他最开始认识的人,其实并不是舒雪。
那时候,他正准备考三级自由滑,端坐在观众席那等待。
舒问涛拉着俩小姑娘过来,挨着他坐下。
舒雪坐了片刻就上场热身去了,舒问涛开始还陪小女儿坐着,等到大女儿开始考试,不由自主就起身挤到了前面。
4岁的小舒冰独自坐了一会儿,慢慢地滑下椅子,椅子前方的空隙处蹲了下来。
陈辞那时候也才8岁,母亲又去帮他买水了,并不大懂4岁小姑娘的心理。
他们俩一个坐一个蹲,相顾无言。
一直到散着臭味的尿液从小女孩浅色的小裙摆那流出来,淌到他穿着冰鞋的脚边……
比赛服的裤子是有踩脚的,沾湿了鞋子,绕过鞋底的裤子踩脚便也一样被弄脏了。
彼时,小陈辞还处在容易害羞也容易受伤的年纪,他发现裤子沾了尿,眼泪控制不住便开始往下掉。
母亲哄,舒问涛道歉……甚至连始作俑者的小舒冰给他递纸巾,都没能缓解这股委屈。
陈辞的一级自由滑,到底,还是穿着那条带着尿味的滑冰裤通过的。
也是从那一次开始,他多了一同喜爱花滑的同龄朋友,附带一个胖乎乎,总是喜欢做点出乎他意料事情的小妹妹。
较之现在嘛……姑娘越大,脾气也越大,远远没有小时候可爱了。
陈辞想是这样想,见她睡着睡着,又缩了下肩膀,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有些纤薄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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