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冷下脸,推门而出:“是你自己,别拉上我。我巴不得爸妈天长日久的住下去呢。最好就是,妈每天晚上过来敲门关心你!”
雷震东要疯,他妈还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房子买了得装修啊,就是单纯地布置家具也要时间散味儿。他可怜巴巴地拽着妻子的胳膊:“沈主任,您明天下班上我那儿视察一下工作呗。”
沈青微微一笑:“雷总,我对您的工作能力十分信任,不需要检查。”
雷母在楼下招呼着儿子喝汤:“快点儿,真凉了就不好喝了。”
雷震东尝了口味儿,又在汤锅里头撒了点儿白胡椒粉提鲜去腥,给沈青盛了一碗:“你喝碗这个,开胃。”
雷母已经懒得再看没良心的儿子了,直接拿着丈夫的住院资料问儿媳妇:“这个神经官能症是什么意思啊?我不是让你写胃病的么。”
沈青咽下了口中的汤,给婆婆解释:“就是自己觉得不舒服,但各种医学检查都没发现有问题。”
雷母立刻撂下了筷子,板起了脸:“你什么意思?合着你是说你公公没病装病?”
沈青试图解释:“这是一种躯体形式障碍,不叫装病。要装病的话,还怎么报销啊。”
雷母脸色铁青,重重地拍下了出院记录:“你别跟我整这些花里胡哨的,就写胃病!”
沈青也绷不住了:“不可能,只能是神经官能症。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办完了。我不可能更改病历。”
雷母大发雷霆:“你是咒你公公神经病?”
沈青急了:“妈,你不能这么说。除了神经官能症能出现全身各种地方不舒服以外,还有什么合适的疾病啊?说爸爸是胃病的话,那为什么要查头颅CT,查核磁共振,查心脏彩超?心电图做了没情况还要再背24小时动态。所有的检查都是要有依据的。”
雷母不以为然:“你算了吧,医院还不是想查什么就查什么!”
沈青推开了碗:“你们慢慢吃,我饱了!”
雷震东一直夹在中间没能插上话,见状赶紧跟着妻子上了楼,叫沈青直接锁在了门外头。等他再拿了钥匙过来打开门,只看她背对着门坐在书桌边上,肩膀抖个不停。他扶住她的肩膀凑过去一瞧,她眼睛都红了,声音带着哽咽:“你妈也这样说我。我什么时候给人乱开化验单了。她冤枉人。”
雷震东伸手搂住妻子,一口口地亲着她的眼睛,哄劝道:“对,她就是胡说八道,纯属偏见。”
“她以为我们想怎么看病就怎么看病啊。病历送到病案室去,检查出一个问题扣五十,上不封顶。要是上面来抽查再找出问题来,全科室都要跟着受罚。说得轻巧,查头颅CT是因为受凉头痛,那是不是应该转呼吸科跟神经内科啊。我最后请精神科会诊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家开口。”
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圆,圆谎有那么简单吗?
雷震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顺气,安慰妻子:“我家青青受委屈了,都是我不好。不气啊,气坏了身子多难受。你打我吧,打我消气。”
沈青一把推开人,扭过了身子:“你给我走开,看到你就来气!爸爸每年单位都组织体检,明明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非要住院折腾一遭。”
雷震东拿起她的手拍自己的脸,苦笑不已。他妈的脾气他还不知道么,就是有便宜不占是傻瓜。既然他爸的单位住院费用全报,那不住院岂不是亏大发了。
“就是这种心态不对。医保基金不是这么用的。盘子就这点大,不该用的人想方设法用光了,剩下那些必须得用的却没的用。”
所以她才那么讨厌公费住院体检的人。这其实是在抢真正需要的人的救命钱。
雷震东用力抱住了她,轻轻地蹭她的头顶。他该怎么说呢,他不想承认他母亲就是典型的小市民,放到手边的便宜怎么可能不占。又或者说,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是小市民。愤愤不平,不过是因为自己没机会占到便宜。就跟人们一边骂着贪官,一边臆想自己有一天能够纸醉金迷一样。
单纯指望依靠人的道德修养来约束行为没有任何意义。生物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
“不气了,咱们先吃饭。”雷震东拿了湿巾给她擦脸,“爸妈那边我来说。”
沈青还在生闷气:“我不饿。”
“乖,多少吃点儿。”雷震东胳膊穿过她的腋下,将人抱了起来,苦笑道,“沈主任,您就赏小的个面子吧。”
沈青耷拉着脑袋站起了身。
雷震东帮她整理着头发,温言软语道:“委屈你了。”
沈青眼睛又红了,小声嘟囔着:“那你少让我受点儿委屈。”
雷震东抱着她,轻轻拍了拍背。
第42章 幼稚的报复
饭桌上, 雷母金刚怒目,眼睛一直朝外头喷火。她还没动怒呢,这个儿媳妇居然先给她下起了脸子来!
雷震东赶紧舀了碗汤送到母亲面前:“妈您先喝汤,听我把话说完!所有住院体检的病人都是这么查的!你以为现在单位工会是吃干饭的?都想着法子克扣职工福利呢!爸他们单位不是新招了个学医的吗,名义上是为单位职工做健康咨询,其实就是为了审核这些报销单子。你当人家这么多年白学的?什么病到底该开什么检查,人家门儿清,看一眼就心里有数。”
雷母叫儿子一顿抢白, 十分不满:“那我就由着人家说你爸是神经病?”
雷震东皱眉, 十分不满母亲的说法:“妈, 你怎么想问题呢?抓问题要抓关键!我爸为什么浑身不舒服啊,很简单,因为他兢兢业业了一辈子,领导画了无数张大饼,却从来没有兑现过一次!这次我爸退休怎么说来着, 要升一级再退的吧, 结果呢?”
一说这事,雷母就火冒三丈:“张怀泗那个王八蛋, 那时候成天跟在我后面大姐长大姐短的。爬上去了就翻脸不认人,满嘴放大炮。”
雷震东咳嗽了一声, 煞有介事:“所以妈你要抓住主要矛盾。爸比别人差了什么啊?凭什么人家能升, 我爸不能升。要么大家一起喝汤, 要么这锅汤宁可打翻了都别想有一个人喝。谁禁得起查?张怀泗真能干净到哪儿去?”
雷母鼻孔里头出气:“他干净?那世界上就没污糟的人了!”
雷震东祸水东引, 成功地将他母亲的注意力转移到单位领导身上了。沈青听了一耳朵的奇葩事迹, 十分怀疑她婆婆在添油加醋玩春秋笔法。那位领导要真跟她婆婆说的一样,是怎么坐上实权位置,而且这么多年还屹立不倒的?
吃过饭后,沈青蹲在院子角落里看那两只母鸡。先前生蛋是大花,现在雷震东又从草丛里摸出了另一枚鸡蛋。之前小花叫,果然是生蛋了。
“明天早上给爸妈冲蛋花喝吧,刚下的,新鲜。”沈青双手抱着胳膊,闷闷地开了口。
雷震东挥着她妈新买的羽毛扇给妻子赶蚊子,笑着揽住了她的肩膀,叹了口气:“我爸的性子你也看到了,典型的老黄牛,干得多吃亏大。当年他们单位分房子的时候,明明我爸所有条件都符合,愣是被领导一顿高帽子一戴,他就脸皮薄磨不过,主动高风亮节了。后来还是我妈直接跑到领导家里头去闹,才把分房指标要回头的。”
沈青下巴支在膝盖中间,声音还是低沉:“我没有要指责妈妈的意思。人是社会获得性动物,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依据既往的生活经验来进行选择和判断。妈妈也很辛苦吧。”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不是一句发牢骚的空话。不吵不闹,闷头干活,人家就当你是个傻子,什么好处都先紧着别人。反正也不怕你会捅破天,反正你好讲话。明明是合理的利益,却要撕破了脸去争去抢,谁不想优雅地把该拿的都拿到手?
雷震东无奈地苦笑:“他俩真是一个锅配一个盖,人家是男主外女主内,我家刚好反过来了。我妈一手张罗着我爸工作上所有的事。每一次评先进,每一次升职,都是我妈硬给我爸拼来的。其实,有时候我真挺心疼我妈的。所以,我结婚的时候就发誓,绝对不让你受我妈受过的罪。”
“你少气我就行了!”沈青没好气地拿脑袋顶他的下巴,忽而叹了口气,“其实你妈这样的,才算是贤内助吧。我妈就不管我爸在单位里头的事。”
官场上有一种交际叫做夫人路线,靠着这种裙带关系升迁的领导比比皆是。林副局长刚参加工作时,直属上司的爱人非常看不惯处处出挑的下属妻子。这位科长太太最爱被人奉承,偏偏从大城市来的娇小姐不会捧人臭脚。当年还是个小警察的林副局长没少被人穿小鞋。
“我妈不太懂交际,她的生活圈子就是图书馆跟家里。把工作做好了,将家里收拾得妥妥当当,照顾我爸爸的饮食起居,辅导我学习,跟聊得来的朋友结伴带着孩子去郊游,就是她的全部。”
也许父亲早就对母亲不满了。权势迷人眼,富贵蒙人心。他想往上升,挖空了心思要上进。可母亲偏偏是个淡薄名利的人。她若要想权势富贵,也就不会义无反顾地跟随爱人去小城市白手起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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