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学容听她在这里苦口婆心,想走却抽不出手来,章学恩好歹办了一件正经的好事。
“野鸡也能变凤凰,妈,你快笑死我吧,陈叔叔前些日子见了我还让我去他家吃饭呢,到底谁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太偏心了。”
陈淼一松手,章学容已经迅速转身噔噔噔上了二楼,回头笑道,“舅妈,我记得了。”
第3章
章学容收拾出自己的那几套衣服,颜色单一,款式相似,都是很方便出行的,她对着镜子看看里面的那人,有些陌生也有些熟悉,末了,她把两根手指压到嘴角,用力往上一扥,“笑。”
镜子里的那个人笑了,外面的银杏叶子泛黄,大多数已经枯了树枝,更矮一些的是那几棵无花果树,章学恩喜欢吃无花果,陈淼便不辞劳苦,亲自监督,院子里栽了许多,她却不爱吃了,嫌不如外面买的好吃,树上的果子,大多便宜了外面的鸟。
八岁到二十六岁,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了。
她从前是不叫这个名字的,那时候她姓毛,爸爸是教小提琴的老师,妈妈是章家小女儿,章舜芝,小时候不知道妈妈家里条件多好,只知道跟着爸爸住在一个小县城里,每□□九晚五,爸爸是音乐老师,工资并不高,妈妈在同一所学校教美术,两人脾气相投,日子虽然没那么大手大脚,却还是时常捉襟见肘。
爸妈喜欢她,给她取了个顺口的名字,叫毛容容。
他们对她,像极了亲生孩子,当然,那个时候,她也一直觉得自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直到两人遇难,学校替她捐资办了丧事,过了两天,在上学的时候,有人领走了她。
从此,她便换了姓名,转了学校,跟以前的所有事情,画了一个句号。
领走他的人是章舜易,这对于章学容来说,是极其难忘的一个日子。
章舜易奉章建平的意思,去那个偏远的小县城把她接了过去,直接带到了军属大院那套老房子,那房子不小,可回想起来,总觉得那个时刻压抑得很,仿佛挤满了人,让她喘不过气来。
进门的时候,章建平坐在客厅老式沙发上,头发花白,精神也不太好,章舜易坐在他下手,挨着便是章舜严,右侧依次是陈淼和二舅妈。
五个人皆是审视的目光,一遍一遍在她身上打量,那时候毛容容是真的害怕,爸妈亡故,又突然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在一群人的目光中瑟缩着抬起头来。
“你妈妈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来。”
毛容容抬头,“没有。”
“你妈妈有没有平时比较贴身宝贵的东西。”章建平嗓子有些哑,那时候毛容容不知道他是因为失去了最爱的女儿伤心所致。
沙发对面的桌上有一个红色铁盒,样子非常熟悉,毛容容伸手指指,“我只见妈妈有这个盒子,却从来没有打开过。”
章建平低头用拇指擦了擦眼角,继而说道。
“好了,原本你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可是舜芝对你跟亲生女儿并无两样,如今他们夫妻二人都,都遇难,你跟着章家过吧。”
毛容容非常震惊,这间房子的主人,感觉跟妈妈似乎并不能联系的上。
家庭地位悬殊,经济实力悬殊,“以后你入了章家的大门,就按照辈分来,学字辈,从前的名字不能再用了,不稳重。你叫学容吧,章学容。”
章建平的简短几句话,决定了章学容接下来二十年的人生,也注定章舜易和陈淼成为她名义上的父母。
章学程是她名义上的哥哥,章学恩是她可爱的妹妹。
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很多事情又不敢去问,害怕,恐惧,孤单,她像一个寄生虫一样,打破了章家的安宁,穿插进他们的生活,搅了所有人的平静。
章舜易火速给她办理了户口,转校,陈淼把家里一间客房收拾出来,腾给她用,又带她出去买了几套衣服,而她,依旧拘束的像个客人,不,准确来说,像个外来的小乞丐。
当天晚上洗完澡拿浴巾的时候,正好听到他们在客厅压低了声音谈话。
是章舜易和陈淼,章学容喊他们爸爸妈妈。
“这孩子听说是孤儿院领养的,舜芝怎么这么糊涂。”
“你小点声,孩子还在屋里头。”
“知道,爸爸最疼舜芝,谁知道她竟然看上一个教小提琴的,你说爸爸能不生气吗,可是再生气,也不该放任他女儿不管呀,这么多年,就让她在那小县城自生自灭,要是我,我可做不出来,起码学恩我是不舍的的。”
“你以为爸爸心里不难受,他比任何人都难受,谁能拗得过舜芝,那脾气不是跟爸爸一个样,当初跟着姓毛的跑了,爸爸托人找过,找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两个人都领养了学容,爸爸的脸面总要顾忌,对外只说舜芝出国留学了,谁能想到,两人居然”
“毛思路也不是个东西,什么身份就敢带舜芝私奔,他以为自己是薛平贵啊,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哎,你小点声,怎么越说越来劲。”
章学容那晚是在无限的震惊和恐惧中度过的,唯恐一个不小心,便让他们嫌弃反感,最后赶出家门。
原来自己是被领养的,原来毛思路和章舜芝都不是自己的亲生爸妈。
这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接受起来太困难,结果便是,她抱着那崭新的,泛着微微香气的被子,抽噎了一宿,却没敢弄出半点声响。
天亮的时候,两只眼睛肿的跟鱼缸里的鱼一样,看东西都有些模糊。
那天正好是章学恩的生日,每年都要给她办生日宴,章学容来得巧,她躲在房间里没敢出来,直到客人来之前,陈淼拉着她走出来跟人打招呼。
跟他们说不了几句话,章学容便躲到厨房里帮琴姐的忙,客厅里渐渐热闹起来,人越来越多,章学恩也越来越兴奋,嚷嚷着要喝橙汁。
琴姐榨好了橙汁,章学容为了表示不紧张,主动要求端着橙汁出去,天知道,她这个决定多么失误,当那一大瓶橙汁撞到一个猴子似的男孩的时候,那瓶子当即晃了起来,从她手中翻了个个,落到地上,咔嚓碎掉,满地的橙汁沿着那红色地毯蔓延,阴染,章学容几乎是呆住了。
琴姐眼疾手快,连忙那么东西过去收拾,“都怪我不好,不该让孩子来端东西的,没事,学容。”
眼睛当时就想哭了,那男孩外头不悦,“章学恩,你家什么时候用起小保姆来了。”
一群人哈哈大笑,都是些个头小小的孩子,哪里知道颜面对于一个八岁的女孩来说多么重要。
“陈少铎,就你话多,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她叫章学容,我二姐,你们叫她二姐就行,她可不是什么保姆。”
章学恩趾高气昂,生日帽戴在头上,此时显得比章学容要高了一头。
“你什么时候有姐姐了,我只知道你有个哥哥,学恩,你姐姐从哪冒出来的。”耿思琪凑过脑袋,丹凤眼的耿思琪,是章学恩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臭味相投。
“我爸的私生女,哈哈,别让我妈听见,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了,赶紧的,看看刚才那张照片拍好没有,别再曝光过了,胶片废掉。”章学恩开着自以为潇洒的玩笑,完全不在乎章学容能否受得了。
“对不起。”章学容只觉得脑子都要炸了,脸烧的通红,她匆匆对那男孩道了声歉,转身便往房间跑去。
身后留下一片嬉笑声,她也顾不得了,这才第二天,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无与伦比的挫败感袭来,她讨厌那个乱跑乱撞的男孩,叫陈少铎的,如果不是她,至少她不会像现在这样尴尬,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她趴在床上,脸贴着枕头,泪水便向春天的雨水,不受控制的肆意发泄。
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章学容还未来得及从床上起身,门已经开了,十几岁的年纪,个子却比自己高了不少,章学程站在门口,见她一脸泪痕,忙把门掩上,似乎怕有不知深浅的屁孩子闯进来,他又反锁了一下。
章学程看起来刚洗了头发,好闻的果香味洗发水,他长得很是清秀,人也斯斯文文,举手投足有章舜易的风采,不骄不躁,平和待人。
他跟章学容对门而住,来的那天没见他,听陈淼讲,他去参加了冬令营,还未回来,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尴尬。
章学容红着眼睛趴在那里,也忘了起身和打招呼。
“你,没事吧。”他比划了一下手,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许久未见回答,章学程走过去坐到书桌前面的椅子上,扭过头来看她。
“新环境,总得适应一段时间,他们也没有恶意,你别想多了。”
章学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双膝并起,脚搭在床沿上,又顺手摸了两把泪。
“是我刚才冒失了。”
章学程笑笑,“有陈少铎在这,谁敢提冒失。”见他说到刚才的男孩,章学容不禁抬头看他,那个始作俑者似乎并不认为是自己的错,当时看自己一脸恼怒的表情,以及喊自己小保姆的姿态,颐指气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