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耿淮西浑浑噩噩的睡着。
就听到脚步声渐渐走进,然后停在了门口的位置,锅碗发出了一阵碰撞声后,又响起了木柴燃烧时不时爆发出来的噼啪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肩头再次被人拍动。
“淮西,淮西……”
耿淮西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邓宁心模糊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他似梦似醒的道了一句。
“妈……”
邓宁心脊骨一僵,端着碗的手差点儿就抖落了手里的碗……
眼泪扑簌扑簌就落了下来,“傻孩子,快起来,起来把药喝了好吗?”
眼泪低落,正好滴在了耿淮西的脸上,让耿淮西被那种濡湿温热的感觉给唤醒过来。
眼神不再那么朦胧,就看到邓宁心一脸是泪的一手端着药,一手搁在自己的脑后,准备扶起自己来。
耿淮西急忙用手撑住了身子,艰难的爬了起来。
就看到邓宁心端过来一碗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药汤,喝多了药汤的耿淮西不由得皱了皱眉,“我不想喝。”
“不喝不行啊,你也发着热呢。”
耿淮西摇了摇头,“没用的,我喝了好多这种药汤了,都没用的,这一次大概我和天赐也熬不下去了吧。你回去吧,别……别让人知道了,对你不好的。”
他知道,她还有一个儿子,出息有本事,她以后会享福的。
不像他,只会拖累她,害得她连娘家都不敢常回。
听着耿淮西的话,邓宁心哭着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熬不下去的。这药有效果的,去年凌云也发了高烧,就是这个药治好的。”
耿淮西只当她是安慰自己,沈凌云有工作有工资,有病了当然是找城里医院的医生看的。
“你别安慰我了,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临死之前,能……能见你一面,我已经很开心了。”
他还以为他和天赐要孤零零的死在这里呢。
没想到她会来,他真的知足了。
听到他绝望的口气,邓宁心忽然就忍不住哇的哭了起来。
“你别胡说,你别胡说了,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有尽到当母亲的责任,是我不负责任啊。你别死好不好?以后我不会不管你了,你别这样好不好?淮西,淮西……”
邓宁心一听他病得连活都不想活了,只觉得心口生疼,趴在他的胸口就哭了起来。
眼泪,像是决了堤一样望着耿淮西的衣服上面淌,烫得耿淮西既难受却又舒服。
“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带着你一起走的,不该把你留在耿家,更不该抛下你去嫁给别人。淮西,对不起,对不起啊,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以后……以后我会补偿你的好不好?你给我一个机会,当我求求你好不好?”
都是她的错呀。
也是耿东明的错!
是他们两个人不负责任,是她不负责任!
想当初,耿东明要离家去参与革命,临走之时本来是跟她道别的,让她不要等着他,找个好男人自己嫁了。
可她傻,冲动,不顾一切的缠着他偷吃了禁果,还怀上了孩子。
当初她刚刚怀孕的时候,谁也不敢说,直到耿家出了事,耿东明又传回了死讯,耿万青和耿太太都要活不下去的时候,她才告诉他们自己怀了孕,耿家还有一滴血脉。
可即便如此,耿万青还是走了,耿太太坚强一些,却只愿意认下孩子,不愿意让她进耿家的门。
是他们两个人的错!
生下孩子只管生不管养!
是他们的错,是她的错啊!
耿淮西本来真是不打算喝药的,反正都是要死,不如别折腾了,就那么安安静静的死了算了。
正好下去和耿家老少团聚去。
可听着邓宁心一声一声的哭嚎,他却觉得早已经麻木的胸口泛起了丝丝点点的疼痛。
那种感觉,就好像奶奶和天赐他妈去世的时候一模一样。
是不舍,是放不下……
“你……你别哭了,我喝就是了。”
算了,不过就是一碗苦汤,喝了就是了。
没效果,也不差这一碗了。
听到耿淮西愿意喝药了,邓宁心急忙从他身上爬了起来,麻溜的把药递给他,让他喝了下去。
然后又急忙弄了小半碗晾好,朝着耿天赐走去。
“好苦……”
耿天赐刚喝了一口,就被苦的忍不住吐了出来,眉头都皱到了一起。
“天赐不怕,喝了苦苦的药以后病就好了,奶……婆婆给你糖糖吃。”
想说奶奶,才发现自己不够资格,忙又改了口。
耿天赐毕竟是个只有三四岁的孩子,听到糖糖两个字,黯淡无光的眼神亮了一丝,“真的吗?你有糖?”
邓宁心点点头,“对,我有糖,甜甜的,你把这个喝了,一会儿我给你弄糖水喝。”
耿天赐见邓宁心口气坚定,倒是乖巧的把药喝了,刚喝完就朝着邓宁心要起了糖水。
耿淮西见状,忙板着脸喝了他两句。
“天赐,不许胡闹!”
邓宁心匆匆忙忙的来,哪里会带糖?
再说了,这年头糖可不是便宜货,没有孩子的家里,谁会备着?
耿天赐一听耿淮西凶他,立马就噘着嘴,欲哭不哭的。
“可是婆婆说有的。”
“有也不许吃!爸是怎么教你的?”
耿天赐吸了吸鼻子,更觉得委屈了。现在嘴里还是苦苦的,喉咙也痛,还没有糖……
眼看着孩子就要哭了,邓宁心急忙推了推耿淮西的胳膊,一把搂住了耿天赐。
“天赐别哭,婆婆有糖,真的有,你先躺下休息会儿,我这就去给你弄糖水来。”
说着,就把碗放了下来,转过身拿出了自己带来的东西。
她猜着耿淮西能求上门去,家里的日子应该是很难过了,所以除了鸡蛋之外,她又带了些面条,面粉,还有苞谷面什么的。就是沈凌云弄到的蜂蜜,她也忍着痛给装了半斤过来,都还没想好怎么和沈凌云解释呢。
她把锅里的药汁把碗舀了起来,洗锅重新放上了清水烧开,还是用两只碗捣腾成了温水之后,弄了一筷子粘稠的蜂蜜进去,搅拌得不见蜂蜜的影子之后,端到了床边。
“来,天赐,喝糖水了。”
☆、第316章 我不走了
耿天赐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咕噜咕噜把一碗蜂蜜水喝了个精光。
虽然喉咙还是有点儿疼,但他却觉得十分餍足。
“好甜啊。”
见他咧开嘴笑了,邓宁心欣慰的摸了摸他的头。
“甜吧,婆婆没骗你吧?喝完了就睡会儿吧,捂捂汗,等会儿睡醒了婆婆做好吃的给你吃。”
耿天赐还烧着呢,虽然靠着糖水精神了一会儿,但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邓宁心替他掖了掖被子,转过身端了另外一碗蜂蜜水走到了耿淮西面前。
“来,你也喝一碗。”
耿淮西想着儿子兴奋的眼神,忙摇了摇头。
“留给天赐喝吧,我都这么大了,喝什么糖水。”
邓宁心却将碗直接凑到了他的嘴边,“喝吧,你都病得这么厉害了,你们俩吃也没吃什么吧?这是蜂蜜,是凌云和淑兰在山里弄到的,没花钱。”
听到邓宁心提起沈凌云,耿淮西忍不住有点羡慕。
“他……他很能干吧,对你也很孝顺对不对?等会儿你就回去吧,东西也拿回去,别让他发现了,不然要是怪你怎么办?”
谁能愿意知道的母亲瞒着自己生过别的孩子?
尤其是那个孩子还跟自己不是一个父亲,这不仅仅是对沈凌云的侮辱,更是对他父亲的折辱。
能干优秀如沈凌云,要是知道了他的存在,肯定会埋怨更甚着憎恨邓宁心的,他不想连累她以后没有人孝敬。
“对不起,我……我没办法让你光明正大跟我相认,但是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对你不管不问的。今天……我就不回去了,等明天早上看看你们父子俩的情况再说吧。”
其实做这个决定,邓宁心心里也突突得厉害。
可要她今天回家,丢下这父子俩她真的不放心。
况且她向来当家做主有主见,她不在家了,姜淑兰和沈凌云一定不会抓瞎的。
听到邓宁心居然说不回去,耿淮西差点儿吓得把嘴里的蜂蜜水给吐了出来。
“不行,你还是回去吧。我……我自己可以的,要是这药有效果的话,我自己能行。”
他已经无法为她做什么,反而拖累了她,绝不能再继续连累下去。
“我不走,你快把水喝完了,我好去给你们煮点儿东西吃。”
耿淮西想犟,谁知道邓宁心直接抬手顶了顶碗,他一张嘴只得大口大口把蜂蜜水喝了下去,再然后,不管他说什么,邓宁心干脆来个不搭不理,径自忙碌起来。
煮了一锅稀饭,给父子俩分开少量的吃了几次,期间空闲又替他们把屋子擦洗了一边,最后还把耿淮西仅有的几件衣服破了的地方用针线缝补起来。
一边缝补,一边偷偷的想着,沈凌云的衣服比较多,回去之后找淑兰要那么一两件合适耿淮西穿的给他。至于耿天赐的,等哪天去公社的时候,给他扯两尺布做两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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