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天,晚霞如血,寨子依崖而建,根本什么也没有。可紧接着,风声越来越响亮,她终于听出那是什么,顿时热血上涌——是直升机!
果然,不消一会,半空中出现了一架黑色直升机,从机身投下的软绳,身穿黑色战斗服的人陆续顺着绳索向下……
赵影心头狂喜。
突袭队来了——陆靳泓那边一定是成功了!
寨子里为数不多的留守人员,自然也发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没过几分钟,整个寨子里就充斥起无序而惊心动魄的木仓声与呐喊。
“军方来的时候,你记得不要做多余的动作,乖乖地被带回去就好。”
陆靳泓的话仿佛还在耳畔,以至于当持木仓的黑衣人向轮椅上的赵影走来的时候,她冷静得几乎不正常,眼中甚至还隐隐带着兴奋的光。
直到——
迎面而来的人,突然用一块潮湿的黑布,捂住了赵影的口鼻。
激烈的气体瞬间充斥整个大脑,中枢神经很快就被抑制,意识陷入混沌前的那一秒,赵影看见那人伸出的手臂上,刻着一只狼头。
……华国军人不许纹身。
这是赵影的最后一个念头。
*
陆靳泓返回营地,是次日的凌晨。
船刚进码头,他就察觉到情势不对,从甲板上掉下来,立刻就看见了被白布覆盖的遗|体停置在岸边。
奥娜和阮郑辉比他回来得要早,此刻正铁青着脸,守在码头。
陆靳泓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并没有看见那个理应坐在轮椅之中的娇小身影,喉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向岸边跑去,伸手就要去掀覆盖的白布。
“她不在。”
奥娜的声音阻止了陆靳泓莽撞的动作。
陆靳泓直起身,一夜的奔劳使他胡须拉渣,眼带血丝,此刻看向奥娜的眼神几乎带着喷火的怒气:“这是怎么回事?她人呢?”
此时此刻,他无法再克制自己去扮演不在乎赵影的模样。他只想立刻知道她平安无事的消息,这种悬而未决的惊恐几乎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阮正辉同样坐在轮椅中,此刻腿上覆着毛毯,原本就血色不佳的面孔此刻更是煞白一片,鹰一样的目光审视着陆靳泓的反应,似乎对于他此刻的失控非常感兴趣。
“陆靳泓。”奥娜意味不明地喊了他一声。
这一声,才将陆靳泓游荡于身躯之外的理智唤回,意识到来自于阮郑辉的视线。
可那又怎样?
陆靳泓走到阮郑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赵影,她人呢。”
阮郑辉面无表情地答:“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的女人,现在在哪里?”
“终于承认她是你的女人了?”阮郑辉阴阳怪气地说。
陆靳泓眯起眼,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我他妈几时说过她不是我的女人?我只是说她不适合这里,早点让她走!”
一只手落在陆靳泓肩头,他立刻翻身一拳就要袭过去,却被对方俯身化解。
奥娜扣住陆靳泓的手腕,狭长的眸子里情绪涌动,沉声说:“冷静,陆,不是阮先生做的。”
陆靳泓这才捏紧了拳,声音低哑地问:“她在哪?”
“我不知道。”奥娜说完,用脚尖踢开其中一个人身上的白布,那人摊着的手腕露了出来,一只邪气的狼头纹身顿时映入众人眼帘。
“……土狼的人?”
“土狼乘着寨中空虚,来偷袭了寨子。”奥娜将一张红色信纸递给陆靳泓,“留下了这个。”
陆靳泓接过信纸,手指僵硬地翻开。
纸上是狂草的英文字,写着:要赎回人质,拿‘上等好货’置换。
上等好货,指的自然是阮氏的那些新型军|火。
土狼的人怕是压根搞不清赵影的身份,只是单纯觉得这个没有女性的寨子里,这样一个年轻漂亮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除了是大人物的女人之外别无解释,所以索性把人掳走,用以勒索——反正,就算阮氏不买账,他们也不亏,撕票就是。
阮郑辉当然不可能买账。
对阮郑辉来说,赵影是什么人?用来牵制陆医生的棋子而已。
陆靳泓又是什么人?用来留在身边,保命的棋子而已。
要阮郑辉为了一个棋子的棋子而将价值连城的军|火拱手送给八字不合的死对头?
天方夜谭!
这件事,根本不需要开口去问。谁都没有问,包括陆靳泓。
遇难的组织成员,被草草水葬,遭遇血洗的寨子不过是半天时间之后,就又恢复了表面的宁静,仿佛从来没有过一个甜美可人的少女,坐着轮椅存在于这里。
谁也不敢提赵影,哪怕半个字。
*
漆黑的房间,窗帘密闭,没有开灯。
赤|裸上身的陆靳泓,正在套上黑色的军用背心和防弹衣,金组织最新的木仓就放在手边。
他将黑色飞行员服的拉链,一口气拉到最顶,又将鸭舌帽檐压低,伸手拿过木仓,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
正午的阳光瞬间照射进来,耀眼得刺目,他手中的木仓泛着冷冷的光。
冲来的脚步声停在门口,男人粗犷的声音急匆匆地说:“陆,带我去。”
是大钟。
“你不能去。”陆靳泓将木仓藏入怀中,淡淡地说,“跟我去了,无论能不能救出她,你都无法再回来,阮郑辉也不会再信任你。”
大钟抬臂,挡住陆靳泓的去路:“我他妈管阮郑辉怎么看?我留在这里,是为了报答你。”
陆靳泓抬头,看向对方的眼睛。
大钟这才发现,这个声音冷淡,行动矫健的男人此刻眼眶通红,额角青筋暴起,根本就处于暴走的边缘,哪里还有半点平素的坚毅冷静?
“陆,如果今天我留在营地,赵小姐就不会有事。她被土狼抓走,有我一半的责任。”大钟沉声说,“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跟你去救人。”
“你不在,是因为要帮我做事。”陆靳泓说。
大钟沉默了一下,摇头:“你让我去做‘那件事’,是为了给我赎罪的机会。”
陆靳泓与大钟对视,两人谁也不肯让步。
“求你。”从不软言的大钟开口,“让我去,给我一个原谅自己的机会。”当初,他的至亲因他而死,他无力回天。如今,他的救命恩人要去赎回挚爱,他一定要去。
终于,陆靳泓松开了手臂,低声说:“知道了,走。”
两人绕过了人员密集的地方,悄悄潜进了船坞。
码头作为进出寨子的唯一通道,船只来去都有专人管控,24小时从不离人。
被派去打开船闸的大钟,做好了在监控室里难免恶斗的准备,蹑手蹑脚地潜入监控室,却不料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控制船闸的拉柄就那么静静地躺着。
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船闸,然后从窗口跳了出去,在陆靳泓驾驶的快艇经过的那一刻,纵身一跃,跳上船。
在他身后,空无一人的监控室,立柜的门打开了,一个窈窕的身影跨了出来,身后被打晕的监控员正靠在柜子的角落里昏睡不醒。
*
在从迷迷糊糊中逐渐清醒的时候,赵影做了一个决定。
等将来回国了,她要写一本书,书名叫《当我被绑架的时候》——这辈子,她究竟被绑票多少次了?
从前做记者,为了暗访而故意设计自己被捉。
后来,为了调查白头盔的案子,被乌木提抓走。
再后来,就跟阮氏扯不清,被抓到寨子里当人质不说,如今居然还惹上了黑吃|黑的烂摊子。
她认出了那个狼头纹身,那是跟阮氏最不对盘的另一股势力,土狼的标志。
怪她疏忽,居然一门心思的以为这种从天而降的神兵,一定是猎牙的人来了,连逃都没想着逃,只差没伸出双手让人家给她上镣铐了……这事要是传出去,怕是得被陆靳泓笑掉大牙。
想到陆靳泓,赵影闭上了眼。
他应该已经完成任务回寨子了吧,又或者已经把金组织连根拔除了。只是,发现她下落不明,陆靳泓要被急坏了吧……
“小丫头,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冷静得多嘛。”一个阴鸷的男声,从赵影对面传来。
那个留着大背头的男人,敞怀穿着西装,手臂挂在椅背,懒洋洋地打量着被绑在椅子上的柔弱少女,像猫在逗弄猎物一般取笑道:“你觉得,你值不值两千万?或者,至少一千万?”
赵影睁开眼睛,冷静地看向对方:“先生,阮郑辉肯不肯花几千万赎我,我不清楚。但我相信我的父母是愿意的,如果你们需要钱,可以跟我父母联系,他们不会眼睁睁看我死。”
在摸不清对方脾性的情况下,永远不要激怒对方,更不要让对方觉得你一文不值。
这是当初赵影在做战地记者培训的时候,导师针对被绑架事件发生的临场应对做出的总结。赵影虽然未曾料到,在未来这成了家常便饭,但好在,她向来好学,所以记得很清楚。
对方听了她的话,歪过头,问:“哦?你父母能拿出一千万赎你?美金?”
赵影润了下干涩的唇:“他们不是生意人,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但是他们会愿意拿所有的积蓄救我,而阮郑辉……连一毛钱也不会愿意为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