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没了雷声,可时不时会劈个青白色的闪电下来,映着院中那个木人桩一时清晰,一时模糊。
窗外雨声像急鼓在敲,也不知道敲在什么东西上,丁零当啷的,倒显得这屋子里格外的安静。
知道季临渊在等着她先开口,慕言蹊捧着水杯又喝了一口水,“沈深知和我的事,”她顿了一下,扭头看他,“你都知道了?”
看见季临渊点头,她低声说了句,“那我的事你肯定也是知道了。”
季临渊轻“嗯”了声,慕言蹊听见扯了扯嘴角,收回视线仍旧看着窗外,嗓音微哑,“刚到英国读书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只是每天睡眠质量很差,夜里总是做梦,可第二天醒过来之后又记不起来做了什么。”
“直到有一天,我被人拦在公寓下表白,那一瞬间,我忽然就看见沈深知从一旁冲了出来,按着那个男生在打,像高中那天一样,满身满地都是血,任我在一旁又哭又叫他也不理会,跟我同行的那个女孩子被我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摇晃着我把我晃醒,我才发现,刚刚那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慕言蹊指腹无意识的蹭着杯沿,蜷起腿到躺椅上,是自我保护的一种下意识反应,她看着窗外继续,“我是从那时候开始,知道自己病了的。”
“我导师知道这件事之后,建议我去看看心理医生,说实话,我从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之后,就没有排斥过看医生这种想法,但是,”她停了一下,喉咙有些压抑,“要战胜心里的那个魔障不是我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事。”
季临渊空出来一只手,探过去握住她的,似乎明白,三年前在惠灵顿医院里看到的那个小女孩,眼里的坚韧和倔强从何而来。
她从没想过要逃避什么,只是要自己走出来的这条路,太孤单,也太艰辛了。
季临渊轻捏着她的指,柔着嗓音问:“医生怎么说?”
其实她的问题,他查的时候都已经一清二楚了,可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发泄。
慕言蹊看着他一根根把玩着她的指,刚刚升起来的压抑感消了些,“医生说,是我自身的自我厌弃催逼着我自己的精神出现了问题。”
“因为我潜意识里知道,沈深知和我的事,如果我能回应他,他后来性格的转变,当时的暴行,甚至我们两个人的关系,都不至于走到如今的地步。”
“然而我的理智却告诉我,我不能这么做,我对他没有对心爱男人的那种喜爱,我做不到那样,如果我回应他,那样对他,对我,都不公平。”
说到这里,慕言蹊眼睛泛酸,反手握住他的,侧头看他,眼里依旧有对自己的厌弃和憎恶,“我知道这样的我很自私,可我做不到,”她看着他哽咽,声音有着委屈,小声反驳,“人都是自私的。”
像是在说服他,也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慕言蹊看着季临渊,那目光就像明知道自己做错事,却还想要得到大人宽恕的小孩子一样。
生怕对方会因此而讨厌她,甚至厌恶她。
季临渊看着这样的她,心里像是被堵了棉花,闷的厉害,也疼的厉害,难以想象,她一个小女孩,异国他乡的,自己看医生,一步一步从那深渊里慢慢爬出来的日子该有多艰辛。
明明不是她的错,却把一切的错揽在了自己身上。
他把手里的水杯放到地上,从躺椅上起身,走到她跟前,又拿了她的杯子放到地上,拦腰将她从躺椅上抱起来,自己坐下,把她放到自己腿上。
窗外又有闪电划过,他搂抱着她,窗外的大雨和着她的泪一同浇在他心上,季临渊抬手抹掉她脸上的泪,看着她,笑里掺着几分苦,轻声低语,“别哭了,师兄是真要心疼死了。”
慕言蹊闻言,反而哭的厉害,圈着他的颈,埋首在他颈窝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是宣泄,也是坦然。
这么几年,她生病的事,除了当时认识的仁央外,从未有人知道过。
慕文若和云婉不知道,沈深知不知道,季爷爷更不会知道。
看医生治病的那两年,她还要顾着学业,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投入到绘画当中的时候,反而能让她平静许多。
医生当时建议她,一边做心理疏导,一边尽力把精力放在绘画作品上。
其实她七年的学业之所以被她短短四年就完成,除了因为仁央的那场意外,还因为她病情的治疗过程。
归结到底,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以往她从未跟人提过这些,是因为她从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像季临渊给她的感觉一样,沉稳的,安心的,只要把手交到他手里,闭上眼,心里都是踏实的。
在西藏遇到他,是注定,也是缘分。
所以在他示好之后,她甚至没有犹豫太多,就下了跟他在一起的决心。
虽然是他先对她示了好,可事实上,更像是她攀上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能让她安心的,类似能够把她拉出深渊的那根救命稻草一样。
慕言蹊心里清楚,短短一天之间,她对他表现出来的依赖,已经不是星点半点,她在他面前和在旁人面前,是不一样的。
而这种不一样,是下意识的反应,她控制不了的。
所以他才不一样。
和沈深知不一样,和其他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一样。
颈子是湿的,睡衣领口也是湿的,季临渊扶着她后颈想扶她起来,可她圈在自己颈上的手反而更紧,那一抽一抽的声音,像铁锤似的,一下下砸到他心窝上。
季临渊搂抱着她很紧,在她额上安抚的一遍遍亲着,慕言蹊哭的久了,身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季临渊怕她着凉,抱起她放到床上,用被子包住她,和着被子将她揽在胸口上。
哭声渐渐消了,她窝在他胸口抽抽嗒嗒的喘着气,季临渊摸摸她额头,是凉的,斜过身子从床头柜上拿了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高了两度。
慕言蹊这下子哭的太用力,心里是舒坦些了,可眼睛这会儿肿的厉害,感觉睁开都有些困难,她一下一下抽噎着,在他胸口上蹭了蹭。
季临渊想低头看看她,她感觉到,反而越往他怀里钻,抽噎着哼唧一声,像是反抗。
季临渊能够察觉得出来,她情绪稍稍好了一些。
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抬手捂到她眼上轻轻笑一声,低声哄她,“好,师兄不看,你先睡,师兄一直都在这,”他低头在她发顶印个吻,尾音轻扬,“嗯?”
第23章 细品三千冷暖(04)
临·慕
细品三千冷暖(04)
第二天一大早, 雨过天晴。
慕言蹊难得的一夜好梦到天亮, 意识清醒的刹那, 她身子略僵,静着呼吸听身旁的动静, 半天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外, 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她睁开眼, 旁边没有人, 抱着被子坐起身, 皱眉想了想,甚至不确定昨晚季临渊是不是也是在这张床上睡觉的。
昨晚她哭着睡着时, 记得是在他怀里的, 可这一晚她睡的实在是太熟了,剩下的丝毫印象她都不记得。
而这会儿她身边干干净净的,也不像有人睡过的痕迹。
她下了床, 把被子铺好,趿拉着他放好在床边的拖鞋进了浴室,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凑到镜子前看, 昨晚哭的那么…...放肆, 慕言蹊本来心想这眼睛今天怕是不能要了。
哪知一照镜子, 看到里面女生的样子,眼里闪过诧异,镜子里的人眼睛虽也是有些肿的,但是比起她想象中的来说已经好太多了。
只是刷完牙,洗脸的时候, 凉水沾到脸上的那一刹那,似乎又有隐隐约约的印象恢复到印象里,印象中似梦似醒间,觉得有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自己的眼睛上,她还记得当时那东西一触到眼睛时,沁凉的感觉让她不太舒服,哼唧了两声,然后耳边是一道男声,低低柔柔的哄了她两句,说得什么,她记不清楚,最后眼睛上那清清爽爽的感觉反而变得很舒服,再后来…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慕言蹊想到这,洗脸的手顿了下,抬头看着镜子里的小女生。
眉眼间都漾着柔色。
她抬手摸摸眼角,抿了抿唇,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男人。
还偏偏刚好让她遇到了呢?
洗漱完,慕言蹊在浴室找了两圈,都没看见昨晚自己洗的衣服在哪里,她明明搭在…门后的啊…
她一脸狐疑的从浴室出来,碰巧看到季临渊从屋外进来。
“你……”她想问他有没有看见自己搭在浴室里的衣服,但又害羞的不好意思开口。
季临渊站在门口看她,“什么?”
慕言蹊抬手指指身后的浴室,声音不大,“你有没有看见…那个,我搭在浴室里的衣服啊?”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最重要的是因为她内衣也是在一起搭着的。t.t
季临渊嘴角隐着笑,假装没听见她说什么,往她跟前走了两步,扬眉,“嗯?”
慕言蹊咬了咬下唇,抬眼看他,又指了指浴室,“我昨天洗好搭在浴室里的衣服……不见了。”
衣服又不会自己跑…她猜肯定是他拿走了…可是为什么要拿她衣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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