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以后他浮出水面,怔怔看着镜子。镜子里的男人蓬头垢面,头发濡湿,脸上布满水珠,狼狈不堪。
他取下干毛巾慢腾腾擦干。
总算是暂时压制住了满腔心火。
这样下去一定不行。类似的梦境这已经是他第四次梦到了。虽然每次地点不同,场景不同,衣着不同,可对象却始终是她。或喜或悲,或嗔或怒,表情变换,可人就是她。
事件也相同,每次都是那么一件事,不过就是不同姿势而已。
而梦里的自己迷离沉醉,激烈疯狂,丝毫不知满足,像是在食一场饕餮盛宴。
年少轻狂的年纪,他不是没做过这种梦。可断然没有哪次会像梦里这么疯狂。甚至情到浓时,切身经历都不敌它一半。
这般罪恶的自己他只觉得陌生。
满心满脑的羞耻感沿着四肢百骸开始蔓延全身,他几乎无力招架。自身的羞耻,对霍初雪的愧疚,俨然就是疯狂滋长的藤蔓捆绑住他,让他不得动弹,越缠越紧,濒临窒息。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太过压抑,几乎无法喘息。
他真的不敢想象,若是霍初雪知道他对她动了这种非分之想,她该作何感想。
一直以来,霍初雪都是他欣赏的女人。这个女医生清冷从容,乐观开朗,敬业爱岗,极具责任心。她开心时会大笑,难过时又会放肆大哭,懂得调节自己的情绪,热烈而富有朝气。就像是一团火,永远都有无穷无尽的能量。
她有时也很孩子气,做事率真随性,说话直来直去。有时又细心熨帖,懂得照顾他人,照顾他人的情绪。他几次情绪失控她都看在眼里,可却不点破,以她的方式帮助他调节。
她关心病人,兰姨生孩子期间,她一天往病房跑好几遍,嘘寒问暖,尽心尽责。她也会为了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而伤心难过许久。
他向来欣赏她,以朋友相待,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有了变化。情绪不由他控制,过去古井无波的一颗心竟然泛起涟漪,荡漾起来。
他越来越不敢直视她,不再像过去那样能够和她泰然相处。他时常走神,思绪游离,脑子里越来越多旖旎的念头凭空冒出来。
那日从兰姨家回去,当天晚上他便做了这个梦。醒来后只觉得不可思议,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不敢承认。安慰自己是沉寂太久,太久没有行男女之事。
可后面几天,他又反复做这个梦,到今天已经是第四次了。容不得他不重视,再当鸵鸟,不去面对了。
他觉得应该是自己心理出了问题。
从卫生间里出去,贺清时赶紧拨通了一个号码。
铃声响了两声,很快被人接通。
一个温柔的女声传过来,“您好,东霆心理咨询所,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你好,请帮我预约郑医生明天的号。”
“抱歉先生,郑医生明天的号已经预约满了。”
贺清时:“……”
他握住手机,手机贴在耳旁,有些许发热,不禁皱了皱眉,“那后天呢?”
“后天也满了。”
贺清时:“……”
“什么时候可以?”
“周五可以。”
“那就周五。”
***
周五,青陵东霆心理咨询诊所。
贺清时早早就到了。
值班的小护士给他带路,“贺先生,郑医生让我带您过去。”
贺清时点点头,礼貌地说:“谢谢。”
郑医生的诊室在二楼最右边的一个房间。穿过走廊,一路上好多个诊室并排排列。
走廊冗长,沿路摆了好几盆绿植。阳光大片抖落进来,植物们挺直枝条,奋力汲取阳光。
最中间一间诊室正对着楼梯口,就在这时一个穿米色长裙的女生刚好从楼梯口走出来,推门走进诊室。
贺清时远远看到那个侧影,觉得非常熟悉。想细看,诊室的门却已经关上了。
他走到诊室门外,脚步一顿,抬眸看向门牌。上头写着——“魏医生办公室”。
小护士见他停下,不明所以,问:“怎么了贺先生?”
贺清时:“魏医生可是郑医生的学生?”
小护士:“没错,魏医生是我们郑医生的得意门生,专门给一些经济条件欠佳的病人做心理咨询。”
——
郑医生大名郑东霆,是东霆心理咨询所的创始人。这是青陵最大的一家心理咨询所,名下好多个杰出的年轻心理咨询师坐镇,实力雄厚。
当年苏缈离世后,有近一两年时间贺清时都走不出来。抑郁,失眠,精神衰弱,状态糟糕透了。经常出现幻视和幻听。走在大马路上看到一个短发姑娘就觉得是苏缈。一个人住待在家里,总觉得苏缈在叫他名字。活着也无异于行尸走肉。到了后面都有些神神叨叨了。
曲院长不忍他继续折磨自己,就给他介绍了东霆的郑医生,让他过去接受郑医生的心理疏导。
在郑医生的疏导调理下,他慢慢走出阴影。
所以这次他又来找郑医生。
郑医生五十多岁年纪,头发花白,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微微一笑,“好久不见贺先生。”
贺清时点头微笑,“好久不见郑医生。”
确实好久不见了。从他结束咨询至今已经过了七.八年了。这七.八年间他状态很好,遇到情绪失控,也能自行调节,没有出现大问题。所以就一直没有再来找过郑医生咨询。
两人已经很熟了,虽然私下联系微弱,可时隔多年再见依然和老友会面一样,倍感亲切。
郑医生指了指对面的棋子,“请坐,贺先生。”
“谢谢。”他拉开椅子坐下。
郑医生说:“我昨天晚上看预约病人的名单,看到上面有你的名字,当时还不敢相信。在我印象里你恢复得很好,一直没在回来过。”
贺清时:“最近遇到了一些事,困扰我多时,就过来问问您。”
郑医生站起来给贺清时倒茶,“这是岑岭今年的新茶,知道你喜欢,今早特意给你带过来了。”
上好的涑明茶,茶水香气四溢,直冲鼻尖。
他闻了闻,五脏六腑皆是茶香,沁人心脾。
“谢谢您。”贺清时抬手接过杯子,端在手里,手指发烫。
郑医生往椅子上重新坐下,转动手里的钢笔,施施然开口:“说说吧,你都遇到什么事了。”
——
十分钟以后,贺清时一口气说完。他赶紧端起茶杯灌入茶水,吟得很急,满口馨香。
茶水凉了很多,入口,方压制住一些羞耻感。哪怕是面对专业的心理医生,开口诉说这些羞耻的事情,还是会令他觉得难堪。
郑医生手里转着钢笔,停下来,捏在手里,“所以说每次都是同一个人?”
贺清时点头:“是的。”
每次都是霍初雪。
郑医生将钢笔往办公桌上一扔,霍然大笑,“贺先生,你这不是心理疾病,而是多巴胺分泌过多。”
贺清时微微抬眸,“什么?”
郑医生站起来,勾唇笑起来,“恭喜你贺先生,你遇到爱情了!”
第32章 第31棵树
贺清时觉得很不可思议, 怔怔地看着对面的郑医生, 动了动单薄的嘴唇,“爱情?”
他声线低迷,近乎暗哑。
他这种在漫长时光里沉寂许久的人,就像是西北地区遍布万里的荒漠, 滚滚黄沙,寸草不生。
也像是枯木,被风雨侵蚀、磨损, 愈见苍茫, 没有一丝绿意,完完全全地枯死了。
他这样的人,有一天有人告诉他,他遇见了爱情。这无异于就是荒漠中出现了滋养的水源,它生出了绿洲;就像是枯木逢春犹再发, 它长出了细芽。
这怎么可能!
爱情于他是最不可能的, 因为它早就已经灭失了。他的爱情,连同他的那颗心早就埋葬在了十年前望川那场举国震撼的地震中,泯灭在了苏缈离世那刻。
他亲手给苏缈盖上白布,亲眼送她离开。然后他苟活于世,重复单调琐碎的生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注定孤独终老。
“郑医生您没有开玩笑?”他只觉得好笑,说什么都不会相信, “你刚是说爱情?”
郑医生收回笑容,钢笔捏在手里,轻轻敲两下桌面,声色沉沉,逐字逐句都敲进他心里,“也许还不能称之为爱情,爱情是相互的。在你这里,只能叫做喜欢。不要觉得不可思议,你就是喜欢上了你口中的那个姑娘。”
“你也是过来人,经历过愣头青时期,你可以回想一下当年遇见你太太,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感受。喜欢一个人,性.冲动是最明显,也是最直接的特征。虽说这并不能完全代表爱情,但很显然,你对这个姑娘动了心。”
贺清时:“……”
郑医生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仿佛就是沉重的铁锤一下一下敲打在他胸口,每一下都铿锵有力,让他震慑无比。
一时间心湖翻涌,思绪纷繁复杂,脑子炸裂,再也不会正常思考。
郑医生接下去说的话,贺清时再也听不进去了。脑海里从头至尾就只是回荡着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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