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沈放直接跪到了沈国瑞的面前，“对不起，从前都是我误会你了，这次我一定会拼尽全力。”
儿子的感性让沈国瑞感到有些不自在，他点点头，朝妻子使眼色。
温秀萍赶紧将儿子扶了起来：“和你爸做什么这样见外，小放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年轻人失败个几次也没有关系，爸和妈不会怪你。”
“嗯。”这一次，沈放反而没有哭。
家人待他如此，他知道眼泪除了能让大家担心之外，别无它用。
自己要做的唯有一件事：出人头地。
*
沈家要为了三儿子连摆三天流水宴的事，不到一天就传遍全村，甚至连附近挨得近的村庄也听说了这件事。
可就在前几天，他还在被传让导演给退了回来。
因此，大家在感叹沈家的阔气之余，也有些怀疑这事的真实性——
“哎，沈家真的要摆流水宴吗，到时候是不是全村的人都能去？”
“沈放真的被大导演看中了？那他先前怎么会从深圳特区回来，沈家别是花钱买面子吧？”
“可是花这么多钱，就为了给窝囊儿子正名，也太那啥哦！”
……
诸如此类的流言四起，不过这次大家都没敢摆在明面上讲，都只是私下讨论。
这些猜测，在沈家次日搭起大蒸笼，征集桌椅板凳时消失了一半。
虽说不可思议，但村民们确定：
富裕的沈家真的要摆流水宴了！！！
然后，村民们又开始猜测，沈家要如何弄这个流水宴。
他们是遵循传统，见者有份呢，或是只兴天成村，还是自信拟定名单呢？
就在大家纷纷观望时，村里又有人传出消息：
那位大导演好像会出现在流水宴上面，去坐席的人，甚至有机会出现在电视上！
这下，村民们彻底坐不住了。
八十年代可没有群演龙套之说，对于他们来讲，能上电视那简直堪比家里出了个大学生，是可以拿来吹一辈子的事。
原本只想观望，去不去无所谓的村民们，登时纷纷想要争取这个机会。
沈家也因此变得门庭若市。
那些熟悉的，陌生的街坊邻居，一天之内全部冒了出来，温秀萍光是烧白开水都累得慌。
她知道这个点子是女儿提出来的，因此当晚就抱着女儿诉苦道：“慕慕，你想个办法让这些人别上咱家了吧，妈不想再烧开水了！”
有这时间，她宁愿给儿女们多打两件毛衣穿！
沈慕青到底还是低估了村民们，对于上电视的新鲜劲儿。
她心疼的给妈妈捏肩捶背，然后想了个应对法子。
翌日，沈家便公布了流水席宴请方式：
凡是被沈家借用了桌椅板凳的村民，都可以参加流水宴，在宴会上帮忙的人，可以坐在主|席附近。
村民们为了那一点点上电视的可能性，纷纷将自家的桌椅板凳给弄来了流水宴区域。
如此一来，宴席上需要的工具很快就齐了，连人工也不用再费心去雇。
三天后，沈家的流水宴正式开席了。
鞭炮劈喇叭啦炸响云霄，几乎全村的人都坐在了大坝的席位里，而男女老少无一不是探头望着正中心。
而大家翘首而望的人，正是取景拍摄的林承典一行人。
原来，林承典最终没能抵制住这样好的现场拍摄诱惑。
在杨华银告知他，沈家要摆流水宴的当晚，他就已经联系了拍摄班底过来取景。
沈家流水宴卖关子这几天，不仅仅是为了造势，更为了给林承典争取时间。
不过，以为村民们太过好奇，拍摄出来的效果着实不算好。
林承典举着个大喇叭，头疼地吼道：“哎，大家别光看这一个方向啊，都自然一点吃饭聊天就好！”
结果村民们以为导演失望了，又全部诚惶诚恐地垂下头，摄像机一扫过去，气氛登时极为诡异。
林承典干脆关了机器，让拍摄组也入了席，他自己随便找了一桌上去聊天。
流水宴的第一天，村民们拘束，林承典也一无所获，倒是小孩子们都很好奇地围着摄像机转。
第二天，依旧如此。
到了第三天，村民们都麻木了，林承典也还是没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正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宴席外侧却发生了有趣的意外。
“呜哇——”
不知是谁家小孩放声大哭起来，可谓伤心欲绝。
林承典敏锐的捕捉到，这或许是不错的片段，便指挥着人推着摄像机和村民一起围了过去。
没想到，居然是个熟悉的面孔。
这几天一直没露面的李婶，忽然现身宴席之外。
大家恍然发现：李婶家是他们天成村唯一没有出现在流水席上的人家啊！
“哎哎，李婶这两天好像真没来，也是死要面子哦。”
“你不知道吗，之前沈放被导演退回来的谣言就是李婶传的，换做是我，我也不好意思来哩！”
“这样啊，那难怪了，可是，李婶现在又是闹哪出？”
……
不过一瞬，大家的话题就从上电视，转换到了李婶身上。
宴席并没设围栏，李婶又离得近，所以街坊们的议论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对她来说无异于公开处刑，李婶脸上火辣辣的，拉起小儿子就要走：“闭嘴，要哭回家哭去，平白被人看了笑话！”
小孩子哪懂大人这些弯弯绕绕，小男孩见妈妈要带自己走，立时哭得更凶了。
他抱紧地上的长凳，声嘶力竭地说：“我不走，我也要去坐席！你看牛牛他们都在里面，他们都上电视了，我也要上！”
童言无忌，大家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讨论声霎时愈发热烈。
李婶心中更慌，干脆直接抱起了儿子：“坐什么席，咱家又不是没有吃的，再哭仔细回家让你爸收拾你！”
可小男孩似乎铁了心要去，他不甘于被妈妈抱走，不停的往下挣扎。
幺儿总是养得胖些，小男孩上小学了，体重并不轻，李婶又有些分神，居然给儿子挣扎下去，狠狠摔了一跤。
“哇——”小男孩哭得心都要碎了，“妈妈，我要去坐席，我们把长板凳拿过去就可以吃了呜呜呜……”
一边是哭得伤心欲绝的儿子，一边是议论纷纷的人群，李婶顿时进退两难。
“李婶，别撑着了，孩子想来坐就来坐吧！”
“是啊李婶，我看你家二狗想来得很，带不回去的，强扭着等会真摔坏了可就糟了。”
“老沈，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就让二狗进来玩玩可以吗？”
……
围观的村民实在看不下去，又都七嘴八舌的劝慰起她。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李婶想起了那天晚上，她带头劝慰沈放的情形。
原来，被人指指点点，竟是这般滋味。
大家的语气听着好声好气，可那其中的揶揄却是藏不住的，她立在那里，脸似火烧心如冰寒。
就在李婶踌躇不前时，沈国瑞站了出来。
他淡淡道：“我从来没说过不许谁吃席，只要借了桌椅板凳，或多或少出过力的，我都欢迎。”
闻言，二狗忽然起身，扛着长凳就跑到了沈国瑞身边。
小男孩泪眼汪汪的说：“沈伯伯，二狗带了长板凳，二狗可以来吃席吗？”
沈国瑞直接看向了三儿子。
沈放微怔，这才明白，原来小妹和父亲还存了给自己出气的念头，他又是感动又是酸楚。
群众总是容易被煽动，李婶当初带头村民揶揄他的时候，恐怕也没想到，这些人有朝一日也会调转矛头对准她自己。
李婶已经被以其人道还治其身，可她的儿子二狗却是无辜的。
沈放可以想象，二狗身边所有的人都围着摄像机玩耍了，而他却因为母亲的过错没有去成，之后将怎样被别的小孩取笑。
那样的苦楚，沈放尝过太多，他不希望二狗也遭受。
“当然可以，”沈放走到二狗身边，温柔的说，“二狗贡献了长板凳，就可以吃席，你看哪桌有空位，就去坐吧。”
“谢谢沈放哥哥！”二狗立刻破涕为笑，端着长板凳就去到了小伙伴们的身边。
但沈放并没有再和李婶说话，转身回到了宴席之中。
这时，看戏的村民又朝李婶喊话：
“二狗都来了，李婶也过来吧，否则孩子皮起来没个时间观念。”
“是呢，最近我们又晓得了不少新鲜玩意，李婶快过来一起聊聊。”
李婶骑虎难下，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加入了宴席。
当然，面对街坊的明朝暗讽，她整个席间都如坐针毡，不如不来。
而有了李婶的加入，村民们有了新的谈资，便将上电视的事暂时抛诸脑后。
大家的表情终于不再僵硬，林承典觉得这场面将小市民心态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终于找到想要的感觉，兴奋地指挥着摄像机摄影。
*
流水宴过后，再也没有人说沈放的闲话，偶尔有谁提起他，也只会谈论他宽阔的胸襟和坚韧的品质。
沈慕青心中最记挂的事终于被解决，之后她打算全心全意投入到自己的生意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