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翠兰是一早上直接回来上工的。
她见田里又没有陈英的人影,不禁在心里头嘀咕,什么金贵的人,一天到晚躲懒。
可饶是她一万个不乐意,也不敢轻易在田秀平面前做样子,她妈叮嘱过她,除了田秀平不能惹,老燕家的都可以辩个一二。
不让她发作,她也要找个口子发泄啊,她找到自己燕建文,去叽叽咕咕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凭啥陈英就能在家里头歇着,咱们都出来上工?且不说我跟二嫂大着肚子,大嫂也是家里头有阿宝要顾,怎么就她金贵,城里人咋了,现在还不是个乡下人。”
燕建文有一个好处,就是不把话往心里去,对任何事儿也不往心里去。
俗话说就是心大。
自己干自己的活儿,老老实实的,就成了,别人爱咋就咋。
其实这生活态度好得真是不能再好了,人家自己活得开心舒坦。
所以每次,沈翠兰抱怨啥,他就这耳朵听,那耳朵冒的,笑嘻嘻地看着他媳妇儿。
沈翠兰唠叨完了,还会噼里啪啦连带着骂他一顿,“你个木头!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你是不是啥玩意儿都当是耳旁风啊你。”
燕建文会看着她,裂开大嘴,流出一排整齐的牙,“媳妇儿,你说完啦?你说的都对,我就是木头,媳妇儿你别生气。”
沈翠兰什么话都不想再多说了。
就这样,唯一一个没有经历过陈英生产的夜晚的沈翠兰也错过了知晓小粉团儿的由来。
赵春芳结果了小粉团的照顾工作,孩子没小名儿,大名儿还是后来陈英身子骨好了一些以后自己给起的。
农村的孩子多半叫的都比较直接,没啥寓意,不是枝儿啊,芳儿啊,娟儿啊,就是雪啊,雨啊啥的。
陈英是城里来的,当时在城里中学读书,从小儿跟着家里人读诗词,知道不少东西。
她给小粉团儿取了个名字叫“韫安”,蕴是谢道韫的韫,安是李清照字易安的安。
也是很难为陈英,生了孩子快一个月,才将养得能下地,能正常走路。小家伙儿因为身份特殊就放在老大屋里没咋出来,也没主动抱给陈英屋里去。
当然,也是陈英自己不乐意看。
看了就会心软,就会想要她留在自己个儿身边儿,为了日后,她可不能对这孩子有太多情感,只好对不起她。
起了个才女的名字,也就是陈英对孩子最美好的祝愿了。
与陈英不同,赵春芳喜欢小韫安喜欢的紧。
快满月的时候,小韫安的眼睛已经从闭着,到睁开,再到睁大。
一双乌黑圆溜溜的眼睛,炯炯有神,深邃透亮。
关键是孩子虽然小,但是不哭也不闹腾,这真是绝了。
虽然是赵春芳一天三四顿到点儿就喂吃喂喝得,尿布换的也勤快,可铁蛋、顺子、阿宝,那个不是这样过来的?
稍微一点儿不顺心,就要哭得死去活来,非要赵春芳摆在怀里安慰好些个半天才能安静。
可这小韫安一点儿也不会。
给东西就吃,给换尿布就等着,无聊了就自己使劲儿扑腾没边儿上的人知道,一天里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
每次一扑腾,那小手小脚也有力得很。
结实啊。
赵春芳感慨啊,这么听话得孩子,咋就不是我生的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知道陈英身子骨好得差不多利索儿了,能出门见人,能下地装模作样干活儿了,才把市里头安排的回城名单发到县里,再通知到大罗村公社。
反正当沈铁民拿着单子,来到老燕家的时候,陈英果断又一次晕过去了。
第18章
是的, 陈英大概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她居然拿到了回城的名额, 还是“裸拿”!
啥人也没找, 啥关系也没套。
她之前倒是想找关系想托人办事儿, 可是压根儿就是找不到,套不住。
结果啥也没做,只是在家坐月子的陈英, 居然摊上这么好的一件事儿!
太不可思议了, 以至于她收到消息以后更晕了。
田秀平心里头也高兴啊, 陈英走了,这孩子也能给抱走了,就算不能明着抱走,好歹全村儿除了老燕家,别人都不知道这个女娃娃啊。
到时候, 陈家偷摸儿接走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真是想啥来啥,田秀平心里别提多乐呵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将近一个月的愁容终于要散去了。
然而, 坐在屋里听到消息的赵春芳不是很开心。
小姑娘她带着挺舒服的啊,咋说送走就要送走了呢?
这么乖的孩子, 不哭也不闹,给啥吃啥, 吃完还冲你笑, 关键是仔细看, 你就发现这孩子是一双笑眼, 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是小月牙儿,嘴角还有浅浅的小梨涡,看着格外甜。
不用说,将来长大一定是个小美人儿。
赵春芳这一个月来,都不搂着阿宝了,只管搂着小娃娃睡。晚上,她还会莫名其妙往赵春芳怀里拱,让赵春芳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哟。
这么可爱的娃,谁想给人送走?
赵春芳巴不得是自己亲生的。
只可惜燕建国没这么好的基因啊,蠢傻蠢傻的咋生得出这么伶俐的姑娘来。
家里头比较淡定的要数燕金梅了,她这么长时间以来,日日夜夜都跟陈英睡一个屋里,她是知道,陈英有多想回城的。
但是想归想,没那个能力归没那个能力。
现在名额从天降,陈英是绝对不会放弃这个名额的。
燕金梅也会担心,她刚生了不到一个月的孩子要咋办?
首先,这是非婚生子,要是这事儿捅出去,别说回城,她还得被拉出去挨□□。
其次,这孩子要是被陈英和她家里人偷着带回家去,铁定是日后影响陈英嫁人的,除非她能回去跟那个汉子再续前缘,一起把小娃娃接走。
显然陈英打从知道回城的消息以后,就没想过这个孩子的事儿。
生了一个月了,她也就刚生下那会儿看了看,能下地当天去看了看,连抱都没抱一下。能指望她劳心劳力为了一个襁褓里的小娃娃顾及啥?
“英子,你这回咋带上韫安?还是以后来接?”
燕金梅一开始怕陈英想闺女,就经常去大嫂屋坐坐,把小姑娘的近况告诉她,可眼下,很明显陈英不在乎这个小姑娘。
“嗯,我得先回家吧,先跟我爸妈说一下,再私底下叫个远房亲戚来接,我要是走的话,一个带着她,也过于显眼了。”
这样的回答,倒是让燕金梅觉得不可思议。
“你还想着带她走吗?我还以为你就不要她了。”
陈英整个人完全沉醉在一阵幸福感之中,满脸都是笑意,“哪儿能啊?毕竟是我的一块儿肉,我准备回去找好她爸,然后一块儿过。”
燕金梅也是隐约听自己妈田秀平透露过,英子怀的是一个知青的孩子。
按照陈英话里的意思,那应该就是第一生产队回城的朱经纬了。
想到朱经纬原来俊朗谦和的模样,她咋也联想不到,这样一个看起来优质的男人,会抛下女人孩子。
果然,成年人的世界,她燕金梅搞不懂,还是自己适合做一个老师,每天跟小孩子在一块儿啊。
田秀平也不放心陈英关于小韫安的处理,哪怕是天快黑了,也不忘过来问她。
“你可别忘了带着小的回去。”
“田妈,谢谢你们一家子,要不是你们,我……”
陈英拉着田秀平的手腕子就是一通哭诉,要不是老燕家,她自己那点儿工分儿吃不饱穿不暖,要不是人家一家子帮着瞒着孩子,估计她现在就在公社大会上任人辱骂。
要是没了老燕家,她可能生孩子得搭进去一条命。
她的眼泪,可不算是硬挤出来的,良心还是有的。
田秀平不吃这套感情牌的,该说啥还说啥,事情一件一件都得说清楚了才行。
“你啥时候来接孩子?”
陈英一脸的为难。
能说啥啊?她压根儿本来就不想管孩子,回了城去找朱经纬,人家回心转意的几率能有多大?
跟了朱经纬去玉米地,还不全是为了要回城?
已经回了城?谁还要管他?
“我给我妈写了信,我妈回了信儿我就能确定啥时候回来了。”
田秀平愣是不信,“你妈?你妈知道你生了个姑娘?还是你妈替你去找了人家?你确定人家没因为你生的是个丫头片子,就不管你了?”
陈英有一丝窘迫,的确,要是当初生的是个儿子,她想朱家使使劲儿帮她回城,再办结婚的可能性太大了。
不论在城里还是农村,儿子就是传宗接代的,儿子就是养老送终的。
有的人会认为养丫头是赔钱货,但是从来没人嫌弃过小子。
好吧,老燕头儿是个例外好了。
怪就怪在她自己也不争气,生了个丫头片子。
“田妈,你放心,丫头小子在我们那儿都一样疼的,我也不能不管她。”
“丫头小子一样疼?那为啥你妈让你下乡,却千方百计保住你弟弟在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