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健昨晚想必是没休息好,眼底多了抹青色,冷光下面色白得瘆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徐景行,“徐警官,我还以为市局的警察全轮一遍才看得到你,没想到这么快,希望你的问题不要和他们一样无趣。”
“今天我们聊些别的,希望我的问题不会让你失望。”徐景行翻开资料,公事公办地开口:“高健,男,30岁,未婚,户籍燕京,毕业于燕京职业学校酒店管理专业,毕业后一直从事服务员,无近亲。”
高健一副洗耳恭听,静待下文的模样,他深褐色的眼睛像是空澄的琉璃球,实则暗含无数玄机,一层藏着一层,难以揭开。
徐景行将资料合上,说:“以上信息,包括高健这个人全是虚构的。”
高健面色微变,好像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面具般的笑似乎不那么收放自如,而是僵在了脸上。
“陈恩泽,男,29岁,幼年被安然福利院收养,十七岁那年离开福利院。”徐景行微微前倾,“为什么十七岁才离开福利院,陈恩泽?”
横亘十二年,没有任何明确的案卷记录,全凭他的推测,只能拿出经年累月的审讯经验,十八般套路,坑蒙拐骗无所不用。
高健直直回视徐景行,眼神带着强烈的防备,半晌,狡黠一笑,“徐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们一样幸运,出生就有父母照顾、保护...我是在福利院长大,那又说明了什么?”
徐景行拿出福利院倒闭的报道,起身放到高健面前,“这件事,你知道吗?”
高健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微微眯起眼看向旧时的报道,尾音微扬地“哦~”了声,耸了下肩,遗憾道:“这么快就倒闭了。”
“那这个呢?”徐景行将刘春燕的照片放在他面前。
高健死死盯着照片,放在桌面下的手不自知地动了动,缄默许久,紧抿的唇缓缓开启,“徐队,你似乎对安然福利院的事很感兴趣,《画魂》的案子不用问了是吗?这样的话麻烦送我回拘留室,我需要休息。”
城“不急,”徐景行淡笑着看他,“先了解十二年前你企图杀死刘春燕的事情。”
高健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徐景行话里的意思,连面具也忘了带,露出一瞬错愕和思考的表情,将徐景行的话在脑子里反复过了几遍,冷冷看向他,“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徐景行淡定自若:“字面意思。”
高健面色阴郁,字字从冷硬的牙尖磨出来,“什么叫企图?”
徐景行笑而不语地凝视他,将他的疑惑拉长,让他神经紧绷,少顷,不徐不缓地开口:“人有没有死你不知道吗?”
高健猛地站起来,下身被禁锢在审讯椅里,上身大幅度地前倾,恶狠狠地瞪着徐景行。表情的剧烈变化,反而让他看起来像个有七情六欲的人,而不是带着假面的怪物。
徐景行平静地和他对视,李由亦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这个反应,刘春燕的死一定和他有关。
少顷,高健眼珠一动,缓缓抽回目光,坐了回去,轻慢地笑了起来:“诈供吗?徐队,这招留给其他人吧,对我,没用。”
徐景行无所谓他的话,语调轻松,却紧盯着他的眼睛,“你当时一定惊慌失措,毕竟第一次杀人,又急着逃跑,没有时间回头检查她是不是死透了。”他顿了几秒,一字一句清晰地开口,“否则,为什么查不到她的任何死亡记录,是你毁尸灭迹了吗?”
“不可能!”高健嘶哑地喊,方才或真或假的镇定全然分崩离析,奔流的血液迅速涨红他的脸,将他满手杀戮铸造的面具冲撞得支离破碎,咬牙切齿地说:“我亲手杀的她,用绳子勒住她的脖子,非常、非常用力,她的反抗越来越弱,四肢抽搐,一动不动...”
审讯室色泽冰冷的墙面在高健眼里一寸寸消失,灰暗的福利院在脑海中缓缓筑了起来。他无数次试图逃跑,无数次被抓回去,那个女人坚硬的鞋跟踩在他满是创伤的手臂上,一次创伤会愈合,但要是反复伤害、反复感染,恨意终究会像增生的纤维一样不可逆转。
徐景行等他的眼神平静后问:“你为什么要杀她?”
高健面具龟裂后似乎懒得再修饰,露出他最本真的冷漠,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发泄的快意:“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人阻碍我,这个女人,早就该死。”
徐景行接着问:“福利院的举报信是你写的吗?”
高健嗤笑一声,“那时候太年轻,居然会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这些没用的警察身上,就该多留他们几年,让我自己动手,有一百种方式让他们生不如死。”
“刘楠楠呢,你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非得杀了她?”
徐景行问完,高健没有直视他,而是眼神不自然地往一旁飘忽,徐景行紧接着问:“或者说,你是强.奸不成所以杀了她?”
他步步紧逼,高健脸色愈冷,徐景行毫厘不差地辨析他的神色,逼视着他,“再换种说话,你为什么强.奸不成?”
高健抿紧双唇,怨毒地目光盯着他,呼吸一下下粗重。
徐景行最后一根铁锥对准他的软肋狠狠戳下去,“不说的话,我来告诉你...因为你不行,以刘楠楠的性格一定嘲讽了你,但她没想到你会恼羞成怒地用刀捅她,你也没想到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居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感,所以你之后的每一次杀戮,才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让那些女性慢慢死去,而你则在死亡边缘侵犯她们,因为你想延长这种快感。”
这段话像是一个火引,引燃审讯室里的惊雷,掀起燎原大火,高健的瞳孔骤缩,勃然大怒,激烈地挣扎嘶吼,金属手铐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徐景行似乎终于想起来自己该避嫌了,站起身拍了下李由的肩膀,“剩下的都是细节问题,你们慢慢审。”
李由懒得理这个马后炮,犹自抹了把虚汗,上兵伐谋,攻心为上,时机和信息全凭把握,一路诈供下来,他心里没半点底,好在顺利。
再次看向情绪失控的高健,他无不感慨,一桩桩命案的背后,总是藏着更为深邃的真相,抽丝剥茧,追根溯源,最后的真相往往让人胆颤心惊又扼腕叹息。
第38章
虽然高健落网、审讯一切顺利, 毕竟案件横跨八年, 还得加一个刘春燕,大量事务需要一一落实, 等案件彻底完成已经到了五月未。
徐景行这个月第一次休假,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睁眼的同时神智全然清醒, 房间昏暗安静,只有他一个人的气息。
刷地一下拉开窗帘, 热烈的阳光涌进来, 他快速洗漱穿戴, 拨着她的电话出门,足足听了一分钟绵长的“嘟~”,徐景行挂了电话,走进电梯,梯壁光滑如镜, 他看见自己微咬着下颌, 一身黑衬衣黑西裤, 笔直地站着。
出了电梯,又给她拨了个电话, 直到启动汽车,她依旧没接, 小风夹着一丝躁, 从未合拢的窗户蹿进来。
徐景行将手机固定在支架上,点开一个软件, 高健落网后一时忘了卸载,出于尊重也没用过,想到那个小女人,又有些躁了,昨天说好的,她一大早出门,连条信息都没给他发。
颜子意这边的记者招待会接近尾声,手机调了静音放包里,小艾帮她提着包在后台等。
新旧《画魂》是这起连环杀人案的始和终,事件一直高热不退,电影已经决定不再拍摄,投资人也没太刁难。
秦守宜说完最后一句话,在连片的铝镁灯下退场,其他一众演员也跟着退场。
记者会结束,人很快散了,秦守宜支开助理和司机一个人坐在后台,眼神没焦距地落在虚空,多年的执念尘埃落定,心却成了一个空唠唠大洞,给了全国网友和《画魂》的影迷一个交代,却无论如何给不了自己一个交代。
“秦导,不走吗?”颜子意递给他一瓶水,在他身旁坐下,“还在自责?”
秦守宜接过水,眼神还是空茫茫的,许久,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毕竟两条命。”
颜子意拧开水喝了口,“她们俩...是很让人惋惜,可如果您不这么做,会有更多的女性受害,八年,十八年...别说抓住他,这八年甚至没人知道他。”
“是我选的她们参与拍摄的,二十多岁的姑娘,大好的年纪,满怀期待地来,结果...”秦守宜眼里流露出伤感,抬起自己的手,手心手背地翻着看了眼,“我觉得是我把她们推向高健。”
生死大悲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颜子意站起身,“事情已经发生了,活的人总要过下去,想想那些幸免的姑娘,也是你救了她们...我先走了。”
“等等—”秦守宜叫住她,目光闪了闪,说:“听说你和她的儿子在一起?”
颜子意回头,扬唇一笑,眉间都是遮不住的欢愉,“嗯,和他在一起。”
秦守宜失了语言,直愣愣地看她,又好似不在看她,慢慢的,深刻的脸上浮起一点笑,“挺好的,走吧,可能还有记者,你注意点。”
暗恋是世界上最怯懦的感情,随着时间催生的风,有可能分崩离析,也可能在心口长成一根温柔的刺,深入三尺,不敢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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