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束也听出了他话里的不爽情绪,不敢反驳,只敢小声咕咕地回了一句嘴:“我又不是白痴,哪里会次次掉鞋子……”
他轻哼一声,很多话涌到他喉间,比如:你就是个白痴。还有:我没见过比你更白痴的人。或者:对,你不是白痴,但你是个笨蛋。
但张修不能说,抑或是不愿意说。
这样的对话让他不习惯。过于亲密了。即便是无意识的,也不行。所以他没说。
“走吧,去用午餐。”他转身往回走。
这才是符合两人关系的对话方式。他想。
饶束“哦”了一声,乖乖跟在他身后。
她瞥见了那边的另外三人,又小声地问:“那个,我要怎么称呼他们啊?”
“不用称呼。”
“那我,我总得是某个人吧?”饶束抓耳挠腮,“就,我的意思是,我要用哪种身份和立场去跟你的朋友……”
她话没说完,整个人都震惊了。
因为她的手被握住了。
张修反手向后,长指准确地寻到她的右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
“你想要这样?”
他轻声问着,同时手指往下,横过她的掌心,以一种标准的姿势牵着她。
处于震惊状态的饶束使劲摇摇头,小声结巴:“……我、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就……”
“我是这个意思。”张修打断了她的话。
他眨了一下波澜不惊的桃花眼,补充一句:“我想这样。”
第20章
1
他这突如其来的亲近, 让饶束方寸大乱。
她很想停下来缓冲一下,也很想问问他的意思是不是她想的那样。
但是两人就快要走到那边三人面前了, 她没勇气也不应该在这时拉住他停下来。
饶束在慌乱和震惊中看了一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再抬起头时, 她朝着他的朋友们胡乱笑了一下。
胡乱的感觉就是,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她随着张修的脚步停下,站在他身旁,稍稍靠后的位置,持续笑着,等着他们说话。
“有点忙, ”张修相当自然地说出了这句话,“下回再聊。”
他眸光平静地看着刘之旭, 也没有过多的话语或者动作,礼貌又骄矜。
“好啊。”刘之旭笑笑。
但还没等刘之旭说出其他或客套或真诚的话, 张修就带着饶束转身走了。
走出长廊,饶束忍不住发表意见:“刚刚那人的助理都已经在找名片了吧, 我看他明显是还想跟你再说几句话来着, 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张修没理她。一直拉着她走到射击场外面的荫凉处, 才停下脚步,转身跟她面对面。
“这就是你想说的话?”他稍微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掌。
被他这么一提醒, 饶束才想起他正牵着她的手。
饶束瞪大眼, 低头盯着两人交错着的手, 干咳了两声, 手想往回缩。
张修偏就不放。不但不放, 反而握得更紧了一些。
饶束又使劲清嗓子,下巴还抬了抬,眼睛一直盯着手,示意他松开。
她这样的反应让张修眯缝了一下眼睛,他把她拉近一点,与她对峙而立,面无表情地看她片刻。
饶束移开目光,没跟他对视。
因为他现在的视线足以灼痛她全身。
伸出另一只手,张修单手揽住她的脖颈,再走近一步,贴过去,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
饶束顿时僵硬,热度从耳垂扩散至全身。
她想偏开脑袋,又被他紧紧揽着。
明明是那么凉的指,贴在她皮肤上却把她灼伤。
“是我感觉错了?”张修以鼻尖轻轻蹭着她的耳廓,声音低而缓慢,在她耳边问:“还是你太胆小了?”
“……”如此直接且攻占人心的方式,饶束第一次遇到。
她想抱住他,想亲吻他,想在他怀里诉说一切,想把她的爱与死全都展示给他看,想地老天荒,想梦幻漂泊,想有个依靠。
但实际上的饶束,却只能全身僵直,像被什么东西定格了一样。
到底,该怎样做,她才不会失去这烫人的温暖?
家境,谎言,欺骗,伤害,背叛,防御机制,病态孤独,凌晨四点的啤酒,一看就痛的疤痕,纵横交错的记忆……饶束低下头,额角抵在张修的肩膀上,停留了一会儿,听着自己的呼吸一点点消失。
她的左手轻轻撑在他的黑色衬衣,皱着五官,无声破碎。
张修是多么敏锐的人。他甚至不用去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这是推开的姿势。
是抗拒的姿态,是拒绝的态度。
她只是还没有说出来而已。
“这种程度的伪装亲密,能不能接受?”他轻声问,提前打破即将到来的僵局。
“哈?”饶束猛地抬起头,脑袋还磕到了他的下巴。
“嘶——”张修放开了她,后退两步,抬手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就算不能接受也不用这样报复吧?”
他故意把话说得毫无余地。截断了一切暧昧的可能,钉死了这就是伪装出来的亲密。
骄傲的人从来就无法忍受别人的不知好歹。
对,他想,她就是不知好歹。
饶束也摸着自己的额头,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试着问:“你那、那些,都是假的呀?逢场作戏的呀?”
“不然?”张修挑着眉反问,“你当真了?”
“我……”饶束一口气提上来,噎在喉咙,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吐气了。
“我他妈能不当真吗!你他妈又牵又抱又咬人的!”她烦躁地搓了搓自己脑后的头发,直接把头发搓成了一个鸟巢。
然而她心里是放松的,很快就摆脱了刚才一霎而至的支离破碎的感觉。
张修略低着眸看她这炸毛样子,看了一会儿,直到她自己又把自己的鸟巢抚平。
他唇边带笑,“女孩子这么容易被骗,可不是一件好事。”
饶束瞪他一眼,“也就只有你能骗我吧!”
她用的副词不是“会”,而是“能”。
气氛一下子又暧昧了。
饶束自己也意识到了,赶紧装作随意地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是说,我这么聪明,一般人还真骗不了我。”
“看来我在你眼中不是一般人。”张修说着,轻点下巴,十足的纨绔样。
他转身走下私人射击场的门前台阶,双手收在裤兜里,背影云淡风轻。
只扔下一句话:“走了。”
“哦。”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饶束偷偷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他妈的,这里好闷啊。
又闷又空。
2
上车之前,饶束的手在后座车门停顿了一下,最后转而去拉开了前面副驾驶的车门。
张修没说什么,他靠着后座,上了车就开始处理手机上的各路信息。
这一次的出租车司机一点也不善谈,不八卦。
上午十一点多,北京市内街道上的车流逐渐增多。
晴光,盛阳,高速运转的都市,人们坐在甲壳虫里缓慢移动。面部都麻木,表情都消泯。
掌心向上,双手以一种投降的姿势松松地摊开在自己的腿上,一半贴着大腿皮肤,一半留在短牛仔裤上。饶束看着正前方发呆。
透过车窗,她目光平静地目睹着满大街的热闹和匆忙。
她必须很平静,也必须很麻木,尽管思绪的尽头已经落到了一个留存在她鲜活记忆里的单词之上,一个她不想面对的单词。
但她要当做那从未发生过。
从未发生过。
她不是……
【bitch】.【bitch】.【bitch】…
“安全带。”
“我的妈!”
“系上安全啊小姑娘。”
“司机师傅你说话之前怎么不提醒我一下呢?人吓人真是吓死人。”
“你这姑娘真有意思,谁说话之前还会来个预告的?”
“那你先打个响指什么的也行呀。”
司机师傅摇头笑了笑,饶束拉着安全带,低头系上。
坐在后座的张修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浅笑。
有些事情,他得冷却冷却。
传闻人类在某个年龄阶段总是很容易做出冲动的决定,即便张修自认为他已经摆脱了生理年龄的界定,但对于男女感情,其实他没深入了解过,没投入过真心,也没切实体验过。
他得弄明白,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心理在作祟,以至于他会忍不住想要把一个相当于陌生人的人划进自己的世界。
这不是一段适宜挥洒个人闲情逸致的年岁。
何况,靠,她还敢摆出一副不乐意的架势。
手指摸到手机侧边的锁屏键,张修摁了一下,手机屏幕立刻变黑。
他一垂眸,就看见了屏幕上映照出来的那张脸。
是这张脸不符合中国女孩的审美?
还是这张脸看起来着实嫩得不可思议,导致她不忍心对他下手?
或者是她猜到了他做了些什么事情,她害怕?讨厌?觉得他的世界黑暗又肮脏?
又或者是两个人认识的时间太短了,她认为还要再考察一段时间,据说中国女性似乎大多缺乏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