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撑在她身侧两旁,张修低着头与她对视。
“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他的声音没什么情绪,但饶束整个人已经懵了。
“……什么?”
他薄唇轻启,声音也轻:“我这个人,对很多事情都没什么耐心的。”
“……然后呢?”
“然后…”他撑在她正上方,“你有什么话,最好一次性说完。要么,就别开那个头。”
张修再弯下来一点,眉眼灼灼,“能做到吗?”
在他这样的注视之下,她又控制不住脸红了,勉强把他的话听进去。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说:“……能吧。”
“我要肯定的回答。”
饶束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她感觉现在每次开口说话之前都要费好大的劲。
“……能。”
他象征性地勾了一下唇角,没再说什么,收回双手,直起身。
但还没等他完全站直,又猛地被人用手臂勾住脖颈,然后被重新拉了下去。
双手及时撑回箱子上面,张修才没有被她完全拉下去。
他蹙眉,“你最好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没有。”她颤着声音回答。
此刻饶束的心脏已经脱离她自己的控制了。
张修没说话,只是眉眼略冷,反手摸到她勾在他脖颈上的手,试图拿开她的手。
“你别动!”饶束勾得越发紧,“让我说句话先。”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耐心正在极速消耗。
“……张修你,”她单手勾着他修颀的颈项,牙齿都在打颤,“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句话让他的眸光凝了一霎,微妙到无人能察觉。
张修稍稍用力,冷静至极地拿开她的手。
“别多想。”他说。
“我没多想!我只是在问你一个很单纯的问题。”她说话的时候,心虚地移开了眼。
“很好。”张修把她的手轻轻放在收纳箱上面,自己站直了身,垂眸看着她。
在这短暂的俯视过程,无数措辞涌到他喉间,那些在平日里特别凑效的措辞,最后却都被他舍弃了。
“我说过,我雇用你,”他选了一个最多漏洞的说法,“‘雇用’的意思就是以通行货币或其它等价物换取劳动力。雇主有义务为受雇人提供相应且合法的工作环境。”
“我没说这个,”饶束从收纳箱上坐起身,皱紧眉头,“是,在你家过夜、跟你一起登机、住双人套房,这些可能都是你营造出来给别人看的假象。我当然理解。”
张修眯缝了桃花眼,“原来不笨。”
“我本来就不笨!”
他笑了一下,没说话。
饶束仰头瞅他,“可我想弄明白,你每次,你……”
她必须清清嗓子才能说下去,“你每次有意无意地、靠我这么近,你、你这是几个意思啊?”
安静。
沉默。
死寂。
整间套房都没有任何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张修挺他妈后悔的。
操。
刚刚他真应该使用其他更安全的说辞。比如说,我对所有陌生人都这样;或者,我没想到你是这么容易被感动的人;又或者,我并不认为我对你存在任何超出合理范围的好。诸如此类。
措辞那么多,他却偏偏挑了一个最模棱两可的,只解释了某个方面。
以至于她能抓住漏洞,继续追问。
饶束一直仰头看着他,其实她也紧张得要命。
她看他垂着眼眸,薄唇微抿;看他长指微蜷,垂在身侧;看他既没有走开,也没有回应。
“你怎么不说话呢?”饶束鼓着勇气再问,“你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的,知不知道?”
但是这次,张修没再沉默了。
有些时候,沉默的确更容易让人滋生想法,枝节横生。
他第三次弯下腰来,跟她说:“抱歉。”
一听他这凉淡的语调,饶束就感到心脏拔凉。
张修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歉:“生性顽劣,请你海涵。”
他说完这句,直起身,若无其事、非常自然地回到工作台,对着电脑屏幕,专心做自己的事。
饶束皱着眉,坐在原处,久久地感受着他那句话带给她的复杂情绪。
她又不是大海,怎么给他海涵?
她站起来,想再跟他说点什么,却见他塞上了耳机。
“……”
2
北京西城区,深夜。
出租车载着两人行驶在宽阔的西二环。
饶束第无数次用眼角余光偷瞄坐在旁边座位的人。
自从傍晚那个糟心的小插曲发生之后,他跟她总共只说了四句话。
一句是临近八点时,说“去用晚餐”。
一句是在酒店的餐厅餐桌上,说“自己点餐”。
一句是回答她的问题,当时她问他是不是吃完了,他说“嗯”。
最后一句是方才出门前,说“去一趟西城区”。
加起来才十五个字!饶束郁闷不已,心也慌。
最令人灰心的是,她感觉三岁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虽然,也许,他从来就没跟她拉近过距离。
也许,真如他所言,他就只是因为生性顽劣,所以才玩闹一般逗着她玩。
饶束好失落。
是那种无法控制的、无论多理智都抑制不住的失落。
为什么一定要求得一个答案?她傍晚那会儿是不是脑子生锈了?
她又陷入了一种极度怀疑自己的状态。
“你们俩是来旅游的吧?”出租车司机突然跟他们闲聊起来。
张修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会搭理陌生司机的人。他略低着头在敲手机键盘,充耳不闻。
饶束笑着说“司机师傅,你这火眼金睛都练出来了是吧?”
“那是!”出租车司机颇为得意,“我看你们这打扮我就知道。”
“是嘛?我还以为你会说我们印堂发光、面相良善、俊男俏女的,一看就是来旅游的呢。”
出租车司机:“……”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方停顿了一下,张修咬了一下唇角,不动声色,尔后继续回信息。
“小姑娘你可太会夸自己了,”司机说,“好在夸得很恰当,换成其他人这么说,我早把他们甩下车去了。”
饶束乐得不行,“司机师傅,你这嘴皮子才是真厉害。”
“我们开车的,没其他闪光点,不会说话那可不行。”司机说着,看一眼车内后视镜,又他妈开始展示自己唯一的闪光点了。
“像长成你男朋友那样的,生来就是美化我们北京市面貌的,他一句话不说都行,只要人站那儿就行了。我一路飞车,对其他等车的乘客视而不见,一瞅一个准,独独就停在你俩面前。你说是不是?”
张修:“……”
饶束笑得东歪西倒。
车子开进三里河路,出租车司机还在天花乱坠地夸。
后座上,饶束慢腾腾地伸出手,往旁边挪过去,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旁边人的黑色衬衣下摆。
张修的视线从手机屏幕转移向下,落在她胆怯着伸过来的手上。
第一次留意她双手的时候,他就发现她有一双不同于大多数女孩子的手。小小的;看起来却有点胖乎乎;很白;指甲被剪得低于指尖,甚至露出了一部分指甲下的粉红色嫩肉。
饶束见他毫无反应,大着胆再扯了扯他衣服。
“现在你又是什么意思?”十指捧着手机,张修转头,抬眼看她。
“我……”饶束被他这么一看,原先准备好的所有话语都破碎了,结结巴巴,“我只是想,想……问问、问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他的“没”还没说出口。她却先垂下了脑袋,手也缩回去了。
“对不起,我……”
“抬头,”张修蹙着眉,打断了她小小声的话,“看我。”
饶束压抑着莫大的悲伤,抬起头看他,眼神却忍不住躲闪。
“谁让你形成这种坏习惯的?”他以目光追寻她的目光,自觉耐心超前地好。
她摇头,动动唇,没说出什么来。
张修仿佛又看见她身上的笋壳正在被什么东西剥开。
他等了一会儿,依然没等到她说话。
他收回了目光,继续发自己的信息,只扔给她一句话:
“这世上没那么多值得我们道歉的事情。”
一秒,两秒,三秒。
三声心跳。
她撞进他怀里,非常盲目的撞法,直接把他手里的手机撞得掉下去了。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目睹了这刺激的一幕。
张修抬高双臂,静止在她后背上方。有那么一瞬,他竟然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和语调面对这种情况。
他发现,自己走到这个年岁节点,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冷漠且混球了。若是在以往,他会直接拉开那些试图抱他的人。
又或者是……
不,他不愿意去思考这个“或者”。
“就,让我抱一下……”她的声音闷闷的,从他T裇里传出来。
他喉结微动。
他在考虑要不要劝她回头。
他转头看向车窗外的北京夜景。
最后,他却只是低声说:“我希望你清楚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