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春萍的生母呢?”
想到何春萍的生母,张大妮冷笑,一时之间也没了八卦的心情,沉默良久悠悠道:“她死了,离婚当天跳河死了。”
简单的陈述,带着一股冷寂的意味。
牛晓花蹭地从炕上站了起来,好半天说不出话,没由来的一阵寒意从脚顺着脊背窜到头皮,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听到这儿云落也忍不住心里阵阵发寒,一条命啊,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
屋内陷入沉默。
“吃饭吃饭!”见菜都上齐了,云富贵吆喝着众人吃饭,隔壁屋妯娌二人也出来了,吃饭大过天。
云雪梅挽着母亲张菊英一同从东屋里出来,平日才几人的八仙桌今天要热闹得多,除了云雪梅夫妻二人外,桌上还有他们的一对双胞胎儿子。
云谷生被老太太从桌上赶走,只能和女性长辈以及姐妹们一起吃饭,他握紧拳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
在他小小的人心里,奶奶一直告诉他女娃们都是赔钱货,云谷生觉得和她们一起吃饭十分没面子,尤其是在外人面前!奶奶凭什么为了让两个外来崽子上桌就赶他下桌?
没人在乎云谷生的心情,今天云富贵过寿,不能上桌的依旧不能上桌。
“好东西啊!大海哥你真牛,连酒都能整一瓶来”云建伟端起酒盅美滋滋地抿了一小口,谄媚道。
云建兵也不甘落后,一个马屁拍过去:“就是,咱大海哥就是有出息,这十里八村谁不认识大海哥?”
张菊英舀了一大勺土豆丝给何大海,面上的褶子笑得都挤在了一起,看起来竟也有几分慈眉善目的样子:“大海啊,多吃点,别饿着了。”
云富贵也眯着眼十分享受的小酌了一口,放下酒盅他满意道:“咱大海是个做大事的人。”
“哪里哪里,爹夸奖了,不值一提。”何大海文绉绉地拽着客气谦虚的话,眼里极快闪过一丝轻蔑之意。
听着桌上你来我往的对话,云雪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她斜眼瞧三个不能上桌的嫂子,腰板挺得是越发直了,自得自己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莫过于嫁给何大海。
罗美芳不关心桌上的人,她蹲在云落身旁,全副心神都在女儿身上,然后把那五个指头就能数得过来的腊肉粒一点不剩夹到云落碗中,叮嘱她快吃。
云落默默环视了一圈屋内众人,低头就着杂粮饼把肉粒卷进口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心里暖暖的又很心疼罗美芳。
她一边吃着一边竖起了耳朵听桌上的对话,云落捕捉到了几个词:革委会、红,卫兵。
何大海提的隐晦,似乎忌讳屋里人多口杂,不愿详说。
见听不到有用的信息,云落回过神来瞧了一眼对面,顿时对云招娣云来娣云引娣三姐妹心生同情,她们红着眼瑟瑟地挤在一起望着脸色阴沉沉的云谷生。
今天的云谷生格外生气,把气都撒在了云家三姐妹身上,她们本不多的口粮被云谷生三兄弟轮流收割了一遍后,几乎不剩多少。
“娘......”
最小的云引娣终于忍不住,红着眼弱弱地扯了扯专心喂儿子的牛晓花。
“干嘛!没看到我在照顾你弟弟啊,有屁快放!”牛晓花神情不耐地大声呵斥五岁的小女儿。
面对母亲的呵斥,小小的云引娣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谷生哥哥抢我吃的,娘我饿......”
她这一哭,同样不大的云来娣和云招娣也哭了起来,纷纷喊着饿。
“二嫂你不管管?”牛晓花黑着脸,张大妮几个儿子欺负自己女儿,比起心疼她更多的是觉得抹不开面子。
似乎是被这哭声败了兴致,桌上的人也看了过来,张菊英脸一沉,指着门口骂道:“还不给一声熄掉?再哭滚出去!”
张菊英吼完,牛晓花也不敢再说话,心里愤愤不平,埋怨哭闹不懂的三个女儿丢她脸。
屋里瞬间安静了,只余三个可怜女孩强忍住泪意,时不时发出抽噎声,她们挤在一起默默擦泪不敢哭出声,连最小的云引娣也不例外,可见张菊英积威已久,简直能止小儿夜啼。
云落沉默着,心里犹如压了一块大石,难受得喘不过气来,这个年龄的孩子本应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而不是这样......
☆、13.“全无敌”战斗队(捉虫)
云落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房里,云招娣三姐妹哭泣的脸庞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别说现在的她帮不了她们,就算有能力帮也是件容易的事。
其实相比饿肚子,对那三姐妹来说母亲牛晓花的态度才是让她们最难过的吧。
罗美芳回屋时,云落已经洗漱好躺在炕上,她笑着问道:“小懒虫就要睡了?”
云落点点头看着她,罗美芳似乎还不打算睡,她往火盆里添了几根柴,将手悬在火盆上方烤着,“困了就先睡吧,后天要去镇上,娘再编两双。”
说完她又烤了几分钟,等手不那么僵硬时,她拿起白天编了一半的茅窝子,借着闪烁的光动作极快编着。
虽然不想罗美芳那么辛苦,但云落没有阻止她,不辛苦就只能喝西北风去,想过好日子在哪个年代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叹气闭上眼,神识之力向着堂屋而去。
堂屋门紧闭,云富贵父子三人和何大海围着火盆商议着什么,云落集中注意力听着。
何大海严肃着脸道:“上面已经传来消息,咱们清水人民公社革委会要从各生产大队上挑选两名社员,参加公社组织的‘全无敌’战斗队,在这个寒冷的冬季,革命的春风将吹遍大地,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云落暗惊,这、这不是红,卫兵么?一九六七年正是那场运动火热的开端,全国各地即将轰轰烈烈地加入这场身不由己的革命中,红色的飓风将在两三年内刮遍人们生活的这片热土。
听到这儿,云建兵云建伟兄弟俩儿眼睛蓦地亮了起来,眼中倒映着火光的忽明忽暗,仿佛黑暗丛林中冒着绿光的捕食者。
他们有幸见识过一次战斗队队员批\斗那些被下放到蒲柳生产大队改造的右\派分子,那叫一个威风啊!当时便已经心生向往,而现在就有这么一个机会放在自己面前,他们心里瞬间活络火热了起来。
面对云家两兄弟火热的视线,何大海淡淡一笑:“我本来就是村干部,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消息我已经给你们说了,至于民兵连长丁惠民和大队长李国梁还有于海林那老家伙那儿,你们得自己看着办,这事估计过几天就会通知下来。”
云建兵急了,拉住何大海急急道:“大海哥,你可得帮帮我们啊!”
这时一直没吭气的云富贵发话了,他用烟斗敲敲火盆:“行了!你们大海哥能帮肯定会帮你们说话,这事大海确实做不了主,我会考虑的。”
云富贵人老成精,他听懂了女婿的话中未尽之意,人员挑选肯定是由丁惠民李国梁几人商议的,到时候也许还会叫上村妇女主任邢满凤,不过真正的决定权还是在于海林手上。
每个生产大队只有两个名额,自家如果能拿下一个就不错了,云富贵一双浑浊的老眼在两个儿子之间隐晦地打量了一圈,心里暗暗寻思着。
“天黑雪大路滑,大海你和阿梅早点回去吧,有啥事爹再找你。”云富贵拍拍何大海肩膀,起身朝屋里走去。
母女俩正聊得起劲儿,云雪梅见父亲进屋也明白该回去了:“娘,过几天我再来看你,爹,那我走了啊。”
“大海哥,我送你。”云建伟连忙提着防风灯追上何大海,云建兵心里暗骂弟弟马屁精,却也不甘落后跟了上去。
目送人走远后,兄弟俩互相看了一眼,冷哼了一声各自回房,心里盘算着如何说服云富贵帮自己。
“海哥,你看我家两个哥哥有可能被选上么?”云雪梅喘着气,娇滴滴地问道。
黑暗中何大海脸上带着一抹嘲弄地笑:“悬!谁知道你家老头有没有关系,舍不舍得拿出能打动于海林的东西呢?行了,你别管了,这事你管不了。”
“可是......”
风中传来何大海有些不耐的声音:“没有可是,我仁至义尽,你不要再提。”
云雪梅不讲话了,与何大海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她已经摸准了他的脾气,心中暗想一会儿回去炕上好好表现,最好年底能怀上孩子,想到这儿她眼里闪着 幽幽的光,神情极为妩媚。
云落已经睡着,每次使用了神识都会很疲惫,罗美芳时不时抬头瞧一眼呼吸平稳的女儿,然后又低着头继续手上的活儿。
娘家借来的钱她希望能在过年前还上,毕竟娘家兄弟其实也不好过,孩子太多。
翌日,在东方红的歌声中,云落醒了过来,简单洗漱后,她捡起角落里的芦苇花动起手来,这几日她缠着罗美芳教会了自己编茅窝子,她也想帮母亲减轻负担。
广播里依旧是播报员昂扬澎湃的声音:“向先进生产者学习,坚决反对□□!mao主席万岁,人民公社万岁!听mao主席的话,去农村安家落户!我们生在城市长大,心要在农村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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