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听芳嫂子说起这些时,暖暖那孩子脸上失望悲痛的表情,余建国心里便充满了内疚。
“我的学费等翻了年再说,这个不急,但是奶奶现在身体不好,吃的药根本不对症,你先给钱领奶奶去医院看病再说。”余喜龄洗好碗筷放好,给烧水的小锅里添上水,夹出灶里的炭准备封灶。
“还有喜安上次拿药的钱没给,爷爷的身体也不见得比奶奶好到哪里去,也得去医院检查,对了,我哥上学期的学费还欠着,也得先还上,你什么时候把钱拿来,我什么时候就不做豆腐。”
“……”余建国嘴角抽了抽,想训斥余喜龄,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如果能拿得出钱来,事情就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可惜无论他怎么说,余喜龄就一句话,拿钱来,有了钱一切都好商量。
换句话讲,如果有钱,谁愿意干那么辛苦的活,能像叶家母女那样舒舒服服在家里呆着,就有人供养的生活,她也想去享受一下,何况照顾未成年子女赡养老人,本就是他余建国的责任,她拿他的钱,可半点也不会亏心。
“我没钱。”余建国脸色铁青。
余喜龄早干完了活,拿干净抹布擦干了手,站得离余建国远一些,才缓缓开口,“你堂堂一个主任怎么会没钱,这样吧,我们来算算,你每个月的开支,你一个月工资六十五块钱,除了给爷爷奶奶的三块钱,家里花不到你一分钱,剩下的六十二块钱,除了你每个月的烟钱,就是给叶……。”
“你住口!”余建国拍着桌子站起来,恼羞成怒地指着余喜龄,“你竟然算起你老子的帐来了是吧!我赚的钱想给谁给谁,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
余喜龄耸耸肩,“所以,我现在自己赚钱,不想挨着你半点边。”
“你……你有本事就别认我这个爹!”余建国指着余喜龄说不出话来,话出口想到那天余喜龄说把他还给叶暖暖的话,想来她是早就不打算认自己这个爹了。
浓浓的挫败感瞬间涌上心头,交杂着愤怒失望,余建国甩手表示再也不管他们的事后,大步跨出了老家的门。
余喜龄快步追上前,扒着门口冲余建国喊,“你先别走!先把木桶钱和修石磨的钱还给我!”
“你,你这个孽障!”余建国气急,胡乱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毛票了,扔到地上踩着单车就走了,他在心底发誓,再也不管这个女儿,他只当没有生过她!
余喜龄把毛票捡起来,数一数有七毛八,顺手揣进口袋里,她不会因为这个余建国的钱就嫌弃不要,余建国不是好东西,可钱是,这些钱给喜安买糖能吃好久了。
余建国回去后在家里大发了一场脾气,之后回家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晚,要不是每天夜里余建国会回来睡觉,徐招娣差点以为这个男人连家都不要了。
每天夜里余建国不论多晚回家,都能看到徐招娣和余喜山在做手工活,无意中得知这是为了给余喜龄攒学费后,余建国一生气扯了好些个,狠狠骂过徐招娣和余喜山一场后,便默认了下来。
再不听话再忤逆不孝,总归是他的种,徐招娣既然想管就让她去管吧,反正他是管不了了。
第十章
没有了余建国三天两头地来闹,余喜龄的豆腐生意一下子好做了许多,余爷爷托着老朋友的关系,竟然把豆腐送进了乡政,府的食堂。
余喜龄知道这事后,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这世界上往往都是子女负父母多,像余建国这样的父亲毕竟是少数,余爷爷嘴硬心软,不管余建国多混账不孝,他还是不愿意他为难。
送豆腐进了食堂,虽然走的是别人的门路,但为的还是余建国,都光明正大地同乡政,府做起了生意,余建国就不必担心影响不好了,余爷爷还拉着余建国去感谢了领导,顺势也破了余建国不孝的流言。
余爷爷用心良苦,就是不知道余建国领不领情。
天气越来越冷,余喜龄抽着空档和余奶奶一起领着余喜安云镇上买生活用品,顺便给余奶奶抓药。
余喜龄没想到重生以来和叶听芳的第一次相见竟然会是这样的场面。
改革开放好多年,小镇上各式各样的商店渐渐地多了起来,卖什么的都有,但余奶奶最爱去的还是镇上的供销社,老人家总觉得那里的货最全,合格最便宜。
供销社卖布料的柜台边上,叶听芳和余建国并肩站着,两人说说笑笑,似乎在讨论着手里的一块的确良布料。
叶听芳微卷的齐肩长发仔细地梳在脑后,额头两撇流海微卷着垂在两边,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洋气,身上穿着干净整洁的蓝棉衣,脚下踩着一双矮跟的小皮鞋,温柔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论相貌,叶听芳长相只是平平,反倒是徐招娣长得十分漂亮,浓眉大脸小脸盘,只是长年累月的劳作,徐招娣早被生活磨成了满脸沧桑的大妈,和气质出众,温婉大方的叶听芳站在一起,像是要老了十来岁。
事实上,徐招娣比叶听芳还要小一岁。
余建国在她们这地方算得个是大高个,一七九的身高,加上五官端正的皮相还挺能唬人,和叶听芳站在一起,说不出的和谐。
见着他们,余喜龄还没多大反应,毕竟后来她看得多了,早已习惯,倒是一旁的余奶奶脸瞬间就拉了下来。
这男男女女的站得这么近像什么样子!
“建国!”余奶奶喊了一声,余建国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飞速变换,大步上前来搀住余奶奶,询问她来镇上做什么。
“买点针头线脑。”余奶奶没好气地瞪了余建国一眼,叶听芳则笑眯眯地上前喊干妈,顺便亲热地邀请余奶奶和余喜龄姐妹去家里吃饭。
这声干妈,是最初余奶奶因为乔爱国救余建国牺牲而愧疚自责,坚决要认叶听芳当干闺女时定下的,但现在余奶奶是真怕这干闺女有改口叫她妈的一天。
知子莫若母,余建国看叶听芳时的眼神,和看招娣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余奶奶心里隐忧更重。
他们几人寒暄,余喜龄牵着余喜安站在后面淡淡地看着,脑子里努力在想上辈子余建国和叶听芳到底是怎么把他们的关系摆在明面上的。
当然她也记不起什么有用的细节,毕竟时间太过久远,她那时还没开窍,什么都懵懵懂懂地。
好像那时候徐招娣也就过世半年多的样子,徐建国家里家外地整个人颓废了不少,叶听芳跟着忙里忙外,再之后的某一天,等她们回家就是余建国喜气洋洋地通知她们,他和叶听芳领证的消息。
那时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叶听芳频繁出入余家,跟当家女主人已经没有什么区别,而余建国的工资,不管是徐招娣生前还是过后,一直都是掌握在叶听芳手里。
不过一个是恩人遗孀,一个刚刚丧妻半年,闲话到处都是,加上余建国工作的关系,他们结婚后没多久,一家人就都搬去了县城生活,毕竟那里熟识的人不多。
现在想来,只怕当时余建国的颓废都是装的,妻子过世,他总不能表现得十分高兴的样子,事实上,余建国对徐招娣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
余建国没有在这里多留,说了几句后就匆匆离开,从头至尾他好像没有看见过余喜龄似的,直接把她忽略了个彻底。
她们父女现在的关系很紧张,余建国打定主意不管余喜龄,余喜龄也早过了缺爱的年龄,对他这个父亲尤其没有任何期盼。
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
而叶听芳则是留了下来,一边陪着余奶奶买东西,一边温声细语地询问余爷爷的生意情况。
没了余建国在场,余奶奶对叶听芳的防备明显淡了许多,也不介意和她闲话家常。
余奶奶在柜台上称油盐,余喜龄蹲在合作社门口放商品的门板给余喜安选小雨鞋,余喜安喜欢去马路上踩水洼,经常弄得一身湿不说,还容易感冒。
余喜龄最怕的就是她感冒生病,但也舍不得把她拘在屋里。
不大的门板上放了不少东西,雨鞋按大小型号放好,旁边还摆着一溜解放鞋,扎裤腰用的皮筋,帽子尼龙袜,扎头绳和大红水红色的头花。
“喜龄这是给喜安买雨鞋?”要结帐的时候,余喜龄挑了双大红色的小雨鞋放在柜台上。
这时候雨鞋实在没什么好选的,只有红黑两个色,就连码数也只有个大概码数,喜安试的这双大了不少,前头得塞些布团才成,至少得长到六七岁才能合脚。
“嗯。”余喜龄淡淡地嗯了一声,掏钱准备给结账。
叶听芳皱了皱眉头,嗔怪地把鞋子拿下柜台,语调软软的仿佛总在撒娇,“正好家里有双暖暖用旧的雨鞋,还好好的,就是小了点儿,我让暖暖给你找出来,听姨的别浪费钱。”
余喜龄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掏钱出来付了,上辈子她用了半辈子叶暖暖用不要的东西,这辈子喜安才不会重蹈她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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