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国干脆停下单车,走回去凑到大师傅耳边细细地说了几句话。
目送着余建国走远,大师傅摇了摇头,啧啧,他要是没有记错的话,送豆腐的那个余老头是这余主任的老子才是,亲儿子断老子的财路,这可真是难得一见。
说那豆腐有问题?反正他是不信的,他当厨子这么多年,这点经验还是有的。
不过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唯一可惜的是,换一家不一定有余家捞的油水多,要知道当初那老头送豆腐来食堂可是压了不少价,年前这一个月他荷包可是厚了不少。
算啦算啦!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得罪人,换一家就是,正好年初的时候县里那家托关系找上门来,送了不少礼。
余喜龄压根就不知道叶听芳不着痕迹地在余建国耳边吹了次风,初六豆腐生意要开张,初五半夜余喜龄就早早起床磨豆腐了。
现在余喜华兄妹夜里也住在老宅,家里没有大人在,余爷爷不放心,晚上余喜华跟着余喜龄姐妹睡。起床的时候余喜龄手脚特别轻,但只听到了些微动静的余喜华在黑暗中飞快地睁开眼,跟着摸黑起了身。
余喜荣在客厅搭了个门板当床,听着了动静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灶屋里余喜龄刚刚检查完桶里泡足八个小时,吸饱了水的大黄豆,就见着余喜华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绞着自己的手指,“我爸今天回不了,我……我替他上工成不成?我保证认真干活!”
“那你给我添豆子吧。”余喜龄愣了愣,把桶里的黄豆提出来沥掉水,便准备往杂屋去。
大磨盘余爷爷在年前给张罗好了,只是赶上过年还没用过几回,白天余爷爷就已经把石磨给洗干净了,余喜华闻言,脸上微微绽开一丝喜意,赶紧上前抢过余喜龄手里的桶。
这一桶黄豆吸饱了水,重量自然不轻,余喜龄自己是拎惯了的,并不觉得有多重,结果余喜华似乎感觉不到重量似的,飞快地把桶提进杂屋,等余喜龄追进来时,她已经紧握着推磨的木杆不让了,“我比你大,重活我来做。”
余喜龄其实很想说推磨也是需要巧劲的,否则很容易被卡住,余喜龄上辈子做了那么多年豆腐,什么时候添豆子,豆子里掺多少水都已经熟能生巧,家里的磨也不是那种驴子拉才能使的大磨,一个人就能使好。
不过看余喜华一脸紧张的样子,余喜龄叹了口气,拿起瓢默默地舀了瓢黄豆,看清她的动作,余喜华嘴角梨涡闪现,飞快地推起磨来,劲头十足。
她是没有堂妹厉害,但她会干活能吃苦,要是堂妹能留下她就更好了,就算不能,偶尔能来帮帮忙,她也很心满意足。
私心里,余喜华是希望自己能留下的,她妈年前就说要给她相对象,她不愿意。
她家里这样的情况,哥哥性子闷老实,家里又穷,能干利索的姑娘看不上他,一般人家里的姑娘她妈看不上,她妈早就打了拿她去换彩礼的主意了。
其实余喜华也不怪她妈,祠堂这块甚至公社这一片,大部分的姑娘家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待遇,十七八岁以前在家里干活带孩子,到了年纪就该给家里哥哥弟弟换老婆本。
她妈虽然重男轻女,但也不会把她卖得太惨,挑的人肯定是忠厚老实好拿捏的那种,她心里知道,表面上也是顺从的。
因为她知道,就算反对,也没有用。
但余喜华压根不敢想,两个性格软弱的人一起生活,会把日子过成什么样。
她虽然内向老实,但不代表她笨,不知道想事情。
村里的人伦大戏,年年月月有,看得不要太多,老实夫妻被全家逼迫的更是数不胜数。
石磨带了韵律的嗡嗡声,听在余喜华的耳里格外安心,姐妹两个也不闲话,配合默契地干着手里的活,等磨好豆子,之后的一系列流程余喜龄都没有避开过余喜华,余喜华默默地帮着手,不该看的坚决不抬头看。
真正陪余喜龄干的一夜,余喜华真心觉得辛苦,本应该睡觉的时间在做豆腐,别的来来去去的体力活不提,光是磨豆煮浆滤渣,这些都是力气活,累得人想要崩溃,家里的灶屋小,煮浆的时候灶屋里雾气腾腾的,额头发尖上的水珠,大半不是汗而是蒸汽。
余喜华都不敢想,自己的小堂妹是怎么熬得住,并且坚持到现在的。
要知道以前没有她,这些活可都是堂妹一个人干。
从模子里起出来的豆腐又白又滑,余喜华吞了吞口水,奶奶先前也往家里送豆腐,可大半都是被她妈拌糖给壮壮吃,她能尝味的机会不多。
余喜龄看见了拿出饭碗,给自己和余喜华各切了一块,拿白糖拌了,“豆花拌糖比嫩豆腐拌糖更好吃,可惜没有熟石膏,不然我就能做豆腐花了。”
“给我的?”刚刚她还喝了一小碗豆浆呢,余喜华受宠若惊又小心翼翼地把碗接了过去,珍之重之地小口小口吃进嘴里,完全不敢去奢望比豆腐还好吃的豆花是什么样子。
看着余喜华这样子,余喜龄默默地心酸了一把。
当年她当学徒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师傅更是从头到尾都只指使着她干活,头两年不仅没工钱,在豆腐坊里干活的时候,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师傅没出声的时候,连胡乱看一眼都要被呵斥。
那时候的她也眼馋各种豆制品,但除了每天豆浆随便喝,别的一概是不能碰的。
还是后来师傅的闺女嫌弃做豆腐太辛苦不乐意干,又看她老实懂事还孝顺,才渐渐把手把手地把手艺教给她。
余喜龄想留下余喜华,虽然辛苦至少是门手艺,可是豆腐摊子就这么大,哪里养得起那么多人,她还想把徐招娣拉过来帮忙呢,冲到了嘴边的话,默默地又给吞了回去。
她们吃完碗里的豆腐,余爷爷也摸着黑起来了,喝了一碗余喜龄留的豆浆,就把闲置了一段时间的担子找了出来,准备装豆腐。
今儿初六,杨师傅要的豆腐早早就订好了,也不用他们费心,自有他徒弟来取,乡镇府的得初七才上班,今天他的任务就是走村串巷地把这四板豆腐给卖掉。
余爷爷对自家的豆腐生意还是非常乐观的,因为豆腐好吃,余家豆腐口碑非常好,已经积累了一点的客源,再加上这是正月里,大伙也都乐意改善改善伙食。
“行了,睡觉去。”送了余爷爷出门,余喜龄把厨房收拾好,就准备去睡回笼觉,也就歇了几天,今天起的时候还挣扎了好久。
余喜华还想直接干活,也被余喜龄强拉着去睡觉,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么?
等余喜龄起床时,余喜华早就不见了人影,问过才知道余二叔他们从县里回来了,家长回来了,余喜华兄妹理所当然地回了自己家,堂屋角落里的木板床果然也不见的身影。
余喜龄吃过余奶奶给她留的午饭,去余二叔家里看了一趟,见余壮壮已经活蹦乱跳跟着放下心来,余二叔在家里闲不住,去自家田里看去了,余二婶看见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等到夜里看到捏着衣角来干活的余喜华,余喜龄就明白余二婶的欲言又止是什么了。
“喜龄,我真没跟我妈说什么,我……我也不知道……”余喜华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今天晚起了回到家,她爸妈已经回来了。
她寻常五点就起床干活,那么晚回去她妈自然要骂的,后来是她哥在旁边说了一句,她帮喜龄干了一晚的活,她妈才没再说什么。
可余喜华怎么也没有想到,到了晚上她妈竟然把她摇醒给撵了出来。
这会让喜龄怎么看她啊!
“二婶怎么说的?”余喜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打开灶屋的门锁进了屋。
其实余喜华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小堂妹脸上有太多的表情,似乎她只有面对爷奶和喜安时,表情才会柔和一些,大多时候都是淡淡的,一丝笑影都没有的样子。
余喜华扯着衣角,都快把衣角扭烂了,“我妈说……这活我能干就先干着,正好我爸县城那还有活干……让他先去县里干活,我爸干完活就回来了,不耽误事……”
其实余二婶打的就是家里三个人都挣钱的主意,先前她是没想到喜华也能干活挣钱,光顾着给男人儿子想招了,就是余二叔晚上早晨要给余喜龄干活,下活余二婶也还是打算让他在公社里看看有没有零工干的。
实在不是她太算计苛刻,要怪只怪家里太穷,还有两个儿子要娶媳妇。
眼看着外头的彩礼一天比一天高,他这个当爹的不多使劲给儿子攒老婆本怎么行。
让余喜华顶了余二叔去干活,也是一时灵光乍现,要是闺女在老宅干活,工钱照拿不说,男人和儿子在外头另有两笔收入,怎么算也不亏。
余喜龄没有多说什么,抬抬手让余喜华进来帮忙,余喜华面色一喜,赶紧跑进灶屋,左右各提一桶连水都没来及得倒的黄豆就往杂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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