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课结束,方雨默托着她受伤的手,很遗憾地说:“也怪我不小心,有段时间不能动笔了。”
季老温和地劝她:“成竹在胸,比仓促落笔更重要。”
方雨默装成恍然大悟的样子,又表了一番决心。听多了空话,季老心中的失望更重。
时间不算早了,她其实早就有打算,以后就住季宅,反正这里房间这么多。
可惜季夫人留她吃了晚饭后,并没有说留宿的事。方雨默也没找到机会开口,只能趁着还没闭寝,自己约了个车回学校了。
她走后,季夫人问:“老季,你也发现了吧。”
“嗯。”
“唉。”
季老都已经八十高寿了,什么人看不穿。和方雨默接触了两周,他就摸清楚这是怎样一个孩子了。
不是说,能言善道,开朗善谈,谦恭好学不对,只是这性格,和画中风骨相差太多。
季老为什么见到三幅画时,那么激动?因为他一眼就看穿了作画之人扎实的功底和出众的天资。
小小年纪就能自成一派,这该多有难得?
按说画作的作者,就算是在心境上不如他,也应该差不了多少。但方雨默不是。
很浅显的问题她都答不上来,每次都是那么几句万金油。她最深刻的见地,还是在寿宴当天,结结巴巴讲出来的。
从此就像是明珠蒙尘,泯然众人矣了。
季夫人刚刚是在问,季老,你是不是看出来这孩子不对劲儿了?
画作骗不了人,他们一把年纪,却被方雨默给戏弄了。
林婉君握住季士铭的手,心疼地问:“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其实她不生气,年纪这么大了,没什么好动怒的。她就是心疼,季士铭是怀着多大的希望啊,换来如此深重的失望。
季士铭头很疼,说话都沧桑了几分,有气无力的:“还是给她一次机会吧。”
说完,拍拍林婉君的手,脚步荒凉地往楼上走。到了书房,他把那三幅画拿出来,细细端详。
脑海中忽然有了个想法,他取了一点药水过来,然后在画作上几个点测试了一下。
果然,真被他给试中了。本来空白的地方,慢慢出现了图案。他仔细观察一番,觉得那是一朵莲花。
他慢慢笑起来。不少作者在作画时,都有留落款的习惯。这见药水现行的莲花,也算是一种。
季老怀疑,方雨默自己恐怕都不知道,画作上还有原作者留下来的记号。
……
自从方雨默和宝灯疏远后,宝灯就盛晴晴一个最好的朋友了,在方雨默刻意隐瞒下,宝灯也不晓得她把画作献给了季士铭,还因此成为了他的学生。
宝灯的日子一直很平静,每天做的事情都差不多,偶尔还构思一下竞选财神的论文提纲。
总觉得,人和神仙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她在天上的日子枯燥乏味,在现世也未必有多精彩。
但这才是常态吧,生活便是这些平淡又恬静的日子组成的啊。
宝灯也不羡慕别人轰轰烈烈的,悠闲自在地享受自己的生活。
因为步调的放慢,她发现了许多美好的东西,其中就包括学校门口一家粉店。
小店味道不错,收拾得很干净,她每周都得去两次。
上次去,老板还犯愁,说他这家店位置不错,生意也好,租房合同快到期了,也不知道租金会不会涨。
这次去,老板喜笑颜开,还给宝灯加了两块肉。
宝灯笑着问:“遇到什么好事啦。”
“也没什么,就上次说的那房租的事,没涨价,房东还给我降了五百!”老板跟捡了个大便宜似的,“真没想到在房价疯涨的年底啊,还能碰到个好房东啊!”
宝灯拍拍手,祝贺:“那太好啦。”
“我一口气续租了一年的!”
“哇~”宝灯更加开心,往后一年,她都有粉可以吃了!
正说着话,身后有人疑惑地叫她的名字:“宝灯?”
她回头,见是许久不见的林婷。上次林婷开车送她回家,还帮她搬了东西,转头就中了十多万的化妆品。
她是金融系的助教,平常很忙,有俩月都没见到宝灯了。
“林老师。”宝灯一眼就认出她来。
“你也来吃粉呀?”林婷站在柜台点单,老板见是宝灯的朋友,也给她多了两块肉。
既然是熟人,就拼了一张桌子。林婷这个话匣子,一见到宝灯就关不上了,说了不少系里的趣事。
“你知道季士铭季老吗?”林婷问。
“不知道。”宝灯不太了解现世的人。
“季老你都不知道,国画大师啊?我一个圈外人,听到他的大名,都如雷贯耳。”
宝灯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嗦着她的粉:“然后呢?”
“上两周,季老收了个关门弟子,是我们金融系的女学生!”
宝灯一边嗦,一边抬头和林婷对视了下。林婷捏着筷子,语气十分自豪:“那学生叫方雨默,和你一样是大一的,中文系的老师都来过几次,显然对她很感兴趣呢。”
宝灯慢慢收回了目光,注意力又放回了粉上:“挺厉害的。”
“可不是么!”林婷很是扬眉吐气地说,“最近我们金融系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面上有光呀!”
宝灯咀嚼的动作停了下,在心里默默地给金融系的众人点了根蜡。
方雨默会走到这一步,宝灯并不意外。只是她仍旧会想到,初见方雨默时,她主动和自己搭话的友好模样。
到底是人心复杂易变,还是她本性如此?
吃好饭,宝灯和林婷分头走,外面冷,宝灯脚步放快了些,同时拨通了方雨默的电话。
方雨默最近沉浸在追捧声中,宝灯的来电,无疑给了她当头一棒,她任由电话响了很久,才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了起来。
“喂,宝灯。”声音不再甜腻腻,被冬风染上了严寒。
宝灯平静地说:“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方雨默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笑起来:“哦?然后呢,你准备对我做什么,去告发我吗?”她声音发紧,尽量克制嘶喊的冲动,“没用的,你怎么证明画是你的?如今老师和同学都站在我这边,他们会觉得你是犯了红眼病。”
听方雨默越说越来劲儿,宝灯叹气,这孩子怎么有点儿傻呢。“你是不是忘记,咱们的聊天记录了。”
方雨默双颊骤然失去血色,宝灯就像是扼住了她的喉咙,令她难以喘息,刚刚的嚣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时可怜哭求:“宝灯,我知道错了,都是我鬼迷心窍,但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真的不能失去这一切。你想要什么,我都尽量满足你,求你放我一马。”
宝灯没吭声。
方雨默不住地加码:“只要你能帮我把这件事瞒下来,等季老百年后,他的财产我分你一半!不,我给你七成!咱们好歹朋友一场,你忍心让我身败名裂吗?”
宝灯淡淡地说:“如果不是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我根本就不会给你打这个电话。雨默,承认错误没你想的那么难,悬崖勒马,为时不晚啊。”
“你懂个屁!”方雨默气得眼睛都红,“你知道季老收收我为徒后,有多少人来巴结我吗?你知道我的日子过的多自在逍遥吗?将心比心,你舍得放弃这一切?”
宝灯不知道还要怎么劝,方雨默才能明白,她从没有追名逐利的心思。
“雨默,我对你最后的仁慈,是不举报你。但你再不承认错误,谁都救不了你。”
方雨默直接把后面一句话忽略了,对宝灯感恩戴德:“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你是我最铁的朋友!谢谢你,宝灯!”
宝灯默默地挂了电话,心情有些沮丧。方雨默这会儿肯定在骂她是个傻子,唾手可得的名利地位,就这么让出去了。
方雨默开心地快飘起来,她认为,宝灯不追究,她嘴巴还严,谁也不可能知道那三幅画不是她的作品,终于可以高枕无忧啦!
哪想到,第二天去季老那报道,他邀请她坐下后,拿出了那三幅画,开门见山地说:“雨默,念在你年纪小,我们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清楚,这画到底是怎么来的。”
相处这么多天,方雨默还是第一次见季士铭态度如此严肃,林婉君坐在他身边,眼神洞彻一切。
方雨默额头登时滑下冷汗,心扑通扑通跳,像是要撞出胸腔。她干笑着嘴硬:“老师,您在说什么……这是我画的啊……”
季老露出了失望的目光。其实他在方雨默头几次上课,就怀疑她了。作画之人风骨不一般,怎么可能一个劲儿地往他面前凑?方雨默不像是学生,倒像是他的仆人,脊梁骨都是弯的。
谦恭的外表下,是奉承巴结的心,她和那些捧着重金求画的庸俗之人,没甚不同。
他本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年纪小,给她一次改正的机会,谁知道,她竟然还嘴硬!
方雨默更着急了,身子往前请:“老师,如果您不信,等我手好了,我再给您画几幅!我不知道谁和您说了什么,她一定是嫉妒我,陷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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