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星一看。
39度8。
难怪,他人恐怕都快烧糊涂了,哪还有多余心思去注意大夫长什么样?
向南星示意他把手伸过来:“我给你号个脉。”
商陆却摆摆手:“不用。”
又说:“给我开点西药就成。”
……
*
“不好意思,我……”差点忘了伪装声音,又赶紧一顿,继续挤着嗓子眼,“不好意思,我们这儿是中医急诊。”
商陆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了,但态度强硬:“我知道你这儿是中医急诊,但我也知道,你们一样可以开西药给患者。”
向南星撇撇嘴——
懂得还挺多。
却分毫不让:“你要开西药的话,直接去隔壁西医急诊,重新挂个号吧。”
说着就要把他的挂号单还给他,让他出去重新挂号。
商陆没动。
既没接回他的挂号单,也没从凳子上起来。
只看了眼她的手,目光在她手上一顿。
继而眉眼凌厉地一紧。
就这么一个微表情,向南星愣是条件反射缩回了手。
该不会……认出了她的手?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再者,他都烧到快40度了,还能观察得这么细致入微?
商陆很快把目光从她手上移开,重新回到她脸上。
跟之前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两样:“西医门诊今天的号已经挂完了,急诊那儿也排到了200多号。”
向南星之前还纳闷他这么讨厌中医,竟然会来看中医急诊,原来是别的地方挂不到号,才退而求其次。
就连挂个号都能透着傲慢,也就他了。
“你给我开一些泰诺,或者头孢都行。”
商陆说。
“抱歉,开不了。”
向南星丝毫不让。
商陆本就头疼,说话困难,这女医师——
隔着墨镜镜片,商陆仿佛都能看到她眼里的固执。
他的眉皱得更紧:“你这态度我可以投诉你。”
国外呆过的人是不是都习惯把投诉挂嘴边?
迟佳上回也是,酒店隔壁太吵,向南星第一时间找耳塞,迟佳则第一时间打投诉电话。
可当时迟佳的举动令她恨不得拍手叫好。
如今——她却只想把手拍他脸上。
内心活动颇多,脸上却不动声色:“请便。”
*
虽说着“请便”,但向南星很清楚阜立的投诉机制——没戏。
更何况急诊不是门诊,挂号时并不会显示医生的姓名。
投诉?他都不知道她姓甚名谁,怎么投诉?
果然,他没了下文。
向南星可算是把上回在自家楼道里受到的憋屈,给生生讨了回来。
她冲商陆公式化地笑,才想起自己正戴着口罩,笑成什么样他也看不见。
自讨没趣,又抿唇敛去笑。
被如此矛盾的自己折腾得很烦躁。
语气自然不好:“您要么让我号脉,要么改挂西医的号,不过现在——”
向南星看一眼手表,并示意他:“已经11点半了,西医门诊那边是不可能有号了,黄牛号都没了。急诊那边,估计也已经排到了400多号。”
“……”
科普这么一大通,只为告诉他:“您要么在医院等一天,看看还能不能排上下午3点以后的急诊,要么,明儿一早来医院,排队取门诊号。”
末了不忘提醒他:“黄牛一般凌晨3、4点就蹲门口守号了,您记得赶早。”
“……”
首都看病难,是时候让这位海归切身体验下,到底有多难。
*
沉默的对峙。
商陆豁然起身。
向南星叫住他:“等等。”
商陆回过头来。
向南星保持着微笑,把他的挂号单还给他:“您拿好,可以去外头退十块钱的挂号费。”
商陆垂眸。
看一眼他的挂号单。
再看一眼她的手。
没有接过,转身走了。
*
向南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原本硬挺着的肩膀,倏忽间一松。
从没把他怼得如此哑口无言过,爽是真的爽。
但爽过了这一阵,倒也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有丝空落。
把他弃下的这张挂号单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眼不见为净。
*
向南星一边摘墨镜,一边在电脑的挂号表上,划掉“商陆”这个名字,准备叫下一位患者进来。
就把这个名字彻底划掉吧。
从挂号表上。
从心里……
却在这时,一阵迅疾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向南星下意识扭头,循着声音看向二号诊室门口。
不知何时,商陆去而复返。
*
相较于商陆第一次进入诊室时的眼神发飘,他此刻的眼神和脚步,均透着一丝来者不善。
向南星赶紧把刚准备摘下的墨镜又推了回去,恢复正襟危坐的派头,公式化地笑着:“这位先生,请问你还有什么……”
商陆没理会。
走过来,一把摘了向南星的墨镜。
*
向南星伸手去挡,已经来不及。
她的墨镜直接被商陆扔到了桌上。
四目相对间,向南星哪还有之前的嚣张气焰?
隔壁桌的同事和患者都被吓着了,这位去而复返的年轻人,如今这架势,真像要揍人。
向大夫今天确实有点嘴欠,但这年轻人也不至于暴力相向吧?
同事都做好准备上前拉架了,这位气势汹汹的年轻人却突然,矮身坐回了凳子上。
直接把手往桌上的脉枕上一放。
似乎……在示意向大夫给他号脉?
隔壁桌的同事这才松口气,又悄悄坐了回去,心里默念“和谐友爱”,当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向南星却还愣坐在那儿。
看他。
看他伸过来的手。
她的迟疑令他一扬眉。
“不是你说,我要么让你号脉,要么走人?”商陆一顿,语速刻意放缓,慢慢吐出三个字,“向大夫?”
那刻意拉长的语速,哪是在尊称她“向大夫”?
分明在说:能耐了?
*
向南星呼了一口气,开始帮他号脉。
他的脉象浮紧,风寒无疑,而且偏急乱,肝气郁结,看来是很生气。
生谁的气?
向南星抬头看他一眼。
这才发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从没移开过。
而她抬头撞见他目光的那一刻,他的脉象分明更急了。
向南星按住他的劳宫穴:“有没有感觉?”
“没有。”
回答得还真是冷淡。
沉眉敛目的模样,倒挺神态自若。
为什么有些人的脸,能如此模棱两可?眉梢一扬,就凌厉得可怕,像是要来揍这嘴欠的大夫。眉眼低垂时,又那么乖。
向南星眼观鼻,鼻观心,忽略掉。
隔壁桌的同事,却已经毫不掩饰地看向这边——
向大夫是被这来势汹汹的患者吓傻了?这么明显的感冒症状,她却去按患者的劳宫穴?
那可是消气的穴位,化结疏肝的。
直到几次被隔壁同事以及隔壁患者的目光打搅,向南星才放开商陆的劳宫穴,取了压舌板,去看他的舌苔和悬雍垂。
上回在自家楼道见到他,他就只穿了件薄薄的黑衬衣,袖子还卷到手肘,大概就是这么染了风寒。
嘚瑟吧……
活该吧……
可嘴上始终平静得就跟不认识他似的:“一副吃三天,三天没有好转,再来找我。”
“再来找你?”
他扬起的尾音,并不怀好意。
“再去改挂西医。”
向南星改口。
反正向南星已认定了,他一走出这个门口,就会把她开的方子扔了。
他刚才去而复返,也只是为了确认这个奇奇怪怪的女大夫是不是她吧……
又是何必?
即便如此,向南星还是默默地在方子后头加上“代煎”二字。
万一……他没把她开的方子扔了呢?
他肯定是不懂怎么煎中药的。
商陆拿着她开的方子走了。
一个字都没再多说。
*
商陆人一消失,向南星就气得把桌上的墨镜扫到了地上。
气他么?
好像也不是。
更像是在气那个,明知道他会把她方子扔了,却还特地嘱咐药房“代煎”的她自己……
就做不到彻底不管他么?
反正他也没指望她能治好他……
隔壁桌的同事今早已刷新了几次对向大夫的认知,赶紧埋头忙自己的去了,不敢招惹。
*
向南星12点一收班,就脱了白大褂,换回自己的羽绒服,打电话喊迟佳从酒店出来。
她该去见能让自己开心的人。
正好她和迟佳中午准备请蒋方卓吃饭,感谢他上回送她俩回酒店。
向南星在医院门口等了五分钟,见迟佳自对面马路挥着手朝她走来,才开始给蒋方卓打电话,问他到哪儿了。
迟佳走到向南星身边时,向南星刚讲完电话。
向南星挂了电话,迟佳就问:“学长多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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