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婉婉想也没想,立刻追在车后面跑起来。
脚上的拖鞋太滑, 在追赶中被甩了出去。她就光着脚一步一步踩在尖锐的路面上。
“小悦,小悦,我脚疼!”她一边喊着, 眼泪就滚滚而下。声音虚弱地在风中消散。
从小她就是龙悦的跟屁虫,龙悦去哪她就跟着去哪,就害怕龙悦把她一个人丢下。
好像多年的噩梦终于成真,梦见她又被人锁进暗无天日的柜子里。
望着越来越遥远的人和车,她激烈地抽噎起来,揪着胸口的衣服,一颗心抽疼抽疼,连小拇指都在发抖。
龙家和左家是住在同一栋楼里的邻居, 龙悦和左婉婉是楼里唯二同龄的两个女孩。区别是龙家有钱,而左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龙悦是学霸,而左婉婉是吊车尾的学渣。
龙悦的父母虽然不管她,但她从不缺钱花,而左婉婉的父母整天闹得鸡犬不宁、吵架打架,甚至互殴,就是不离婚,打孩子更是家常便饭。左婉婉总是跑到龙家躲起来,龙悦也总是一个人在家,她会大方地开门收留她,两个小女孩一起玩龙悦的玩具、吃龙悦的零食。
龙悦和龙悦的家,是左婉婉年幼时唯一的避风港。不管在家还是在学校,左婉婉总是默默跟在龙悦身后,直到龙悦考上重点高中,跟着离婚的母亲离开了那栋楼。
左婉婉的父母也离婚了,但不一样的是她被自己的母亲像累赘一样抛弃了,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呆在那栋老楼里,上着一所普通高中,每日回家面对那个总是喝得醉醺醺就拿她出气的可怜虫一样的父亲。
从这之后的许多年里,左婉婉时常做噩梦,就算她已经长大成人离开那栋牢笼般的老楼,她依旧时常梦见自己被锁在黑魆魆的柜子里,无论她怎么哭着喊着都没用,没有人会来救她。直到天亮闹钟把她叫醒。她大汗淋漓地醒来,把头埋进被窝里低声抽泣。
左婉婉意识到如果今晚她不能追上龙悦,她就会永远失去她。
不!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她更用力地跑起来,赤.裸的脚底一次一次刮过粗粝的路面,她就像脚踩在尖刀上的美人鱼,落地的每一步都钻心刺疼。
也许是流血了吧,但她整个人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
眼泪一刻不停地从眼眶滚落,犹如心里漏了一个黑洞,她嘴里喃喃地叫着:“小悦!小悦!”
下一刻身形趔趄,两脚一软跌倒在路面。
顾情长扑倒在剧组准备的垫子上,化妆师连忙过去帮顾情长弄好双脚的伤痕特效妆。
顾情长摆好姿势,确认无误,镜头重新开始,飞快往下继续,定格在伤痕斑斑的双脚上,鲜红的伤口出现在雪白的肌肤上尤其刺目。
她用沾血和尘土的双手抹了把脸上的泪痕,又站了起来,继续一边追一边喊着:“小悦!小悦!”
龙悦从后视镜看到左婉婉追了过来,她知道她摔倒了又爬起来,还在继续追着她跑。
就像曾经那个身高比同龄人矮很多、一脸营养不.良的四五岁小女孩,总是追在她身后,怯生生地喊着:“小悦,小悦,等等我,等等我!”
到底是为什么?她们的关系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看着左婉婉哭,她比她更想哭,却哭不出来了。
一座城要被攻破永远是从内部的混乱开始的,她和向映彤的关系如果足够坚固,就是再来一百个左婉婉都不会改变。她不介意这一点,但她介意那个人为什么是左婉婉。
龙悦的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左婉婉又一次摔倒了,她已经记不清跑出来多远了,眼前早已失去龙悦的身影。
她挣扎地要爬起来,却力有不逮,她用力拍打自己软弱的双.腿,嚎啕大哭,像个迷路失去方向的孩子。
“小悦!小悦!我脚疼!我疼!我疼!”眼泪模糊了双眼,混着尘土划过脸颊。
她知道喊得再大声也没用了,龙悦听不见了,听见了不会管她的。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要彤姐了,不要了。
都还给小悦,彤姐本来就是小悦的。
她从来就没想过要夺走彤姐。
不要了,不要了!
她的想法天真得近乎残忍!
“把手给我!”不知何时,龙悦掉转车头,返回在左婉婉身旁停下。
“小悦!”左婉婉抬眸,立刻破涕为笑,一张哭得像小花猫的脸此刻露出天真娇媚的笑颜,灿若春花。她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
龙悦握住她的手,胳膊猛地发力,把她拉上车后座,摘下头盔戴到她头上,面无表情地说:“坐好!”
左婉婉立刻扣上头盔的带子,从背后搂住龙悦的腰,一颗仓皇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声音轻快地问:“小悦,你要带我去哪里?不管去哪里,只要有小悦在就行。”
“别说话!”龙悦板着脸。
夜风习习,吹在脸上,吹乱了发丝,龙悦的头发丝丝缕缕地打在左婉婉脸上。她伸手抓了抓,嘟着小.嘴大声在龙悦耳边笑:“小悦,你的头发好香。明明用同样的洗发水,为什么你的头发就是比我香?真不公平!”她紧紧贴着龙悦瘦弱却坚强的后背,笑声快乐得像个出门郊游的小学生。
车不知不觉开出闹区,来到一个小山顶,龙悦停了下来。
左婉婉一脸乖巧跟着龙悦下车,两人找了块空地随意坐下。
龙悦望着远处依稀挂着几颗星子的天空,半晌,终于开腔声音沙哑地问:“为什么?”
她知道左婉婉听得懂她在问什么。
其实向映彤真可怜,她不知道左婉婉根本不会爱人。
她不懂爱是什么,更不会爱上向映彤。
“对不起,小悦!”左婉婉一脸讨好地回答道,“我发誓,我以后不会再搭理向映彤了。我们和好吧,好不好嘛!”
缄默在黑暗中无声蔓延,左婉婉仿若等待宣判一样,双手攥紧,紧张得几乎窒息。
“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个。”龙悦语带失望,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左婉婉。
“好想抽根烟啊,在这个时候。”左婉婉突然发出长长的叹息,手上做出点烟的姿势,看得出来动作很熟练,烟龄不短。
龙悦瘦削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赞同:“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左婉婉失笑:“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这么多年,我们都变了啊!不过你没怎么变,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容易心软。”不管她做错什么事,只要求一求,龙悦就会心软。她得意地想,她知道在龙悦心里,她是特殊的。
龙悦的双眼径直望向左婉婉的眼睛里,直看得她再也笑不出来,嘴角僵住,垂下眼帘掩盖住内心的复杂。
两人默默在山顶坐了一.夜直到天亮返回。
后续再补几个镜头,这一段戏就算拍完了。
导演喊了声“卡!”顾情长也跟着松口气,她快冷死了。
守在一旁的伍思羽连忙过来用大毛巾给她擦头发,顾情长裹着厚大衣,围着暖风机瑟瑟发抖。
今晚的几场夜戏都很顺利拍完,比预计的提前了一个多小时。主要是顾情长超常发挥,几乎没有任何卡顿,不愧是“一条过”。
不快不行啊,北州春夜的温度也不是肉.体能扛得住啊!
更何况她湿着头发,就一件单薄的裙子。
顾情长简直是以魔鬼般的意志,才战胜立马抱住胳膊瑟瑟发抖的欲.望。
她容易嘛她!
不管她容不容易,反正滕鹤洋很满意地喊收工。
文静也换好衣服出来,敲了敲化妆间的门:“情长,我叫了从容,我们三个出去喝一杯吧,我知道这附近有家烧烤吧。”她面带笑意诚恳地发出邀请。
从容也背着包走过来:“情长,时间还早,一起去吧。”
顾情长笑着点头:“行,你们等我五分钟。”
伍思羽快手快脚地收拾好化妆箱。
顾情长也把剧本杯子什么都塞进背包里,拉上拉链,背在肩膀上。
一行人一起走出影视城。
夜晚的影视城并不冷清,还有很多人在赶夜戏。
文静在前面带路,来到一家不大,但看起来挺整洁的小店。
她一副老熟客的模样,愉快地和老板打招呼,老板笑着回应:“快进来,里面有小包间。”
文静回头看了眼从容和顾情长:“你们要坐里面还是外面?”
“我都行!”顾情长和从容不约而同回答道,随即相视扑哧笑出来。
文静也是一脸莞尔,拍手道:“那我就决定了,坐里面吧。”
“好!”又是整齐划一的回答。
文静:……
从容干脆挽着顾情长的胳膊,得意地朝文静扬了扬下巴:“怎样?我俩是双胞胎!就是这么默契!”
“行,算我输!”文静摊手。
年轻姑娘们哈哈笑着挤成一团。
坐在三合板隔开的简陋小包间里,四人手上的易拉罐啤酒用力一碰:“干杯!”
冰凉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行而下,顾情长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舒服的酒嗝。
累了一天后,来杯啤酒,真是太舒服了。
最重要的还可以撸串。
从容朝外头大吼了一声:“老板,烧烤好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