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芳说到最后几乎是语重心长，掰开了揉碎了劝说顾情长。
顾情长却一脸恍惚，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芳姐也知道她惯会阴奉阳违那一套，劝说的心思也就淡了下来。嘴里越发没滋味了。
直到听到小玫回来的动静，她才揉了揉僵硬的脸颊，站起身道：“小玫你在这里照看情长，我去医生那里了解一下情况。”
小玫点头，顾情长这才略回过神，白着一张雪色般的粉脸低声道：“芳姐，你放心，我都明白，你是为我好。”
芳姐心神一震，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这是真心想通了，还是敷衍自己，叹了口气：“你明白就好。”说完便关门出去了。
顾情长示意小玫把窗帘拉开透透气。小玫把遮光的那一层帘子掀开，留下里面那层白纱，笑道：“这样房间里就亮堂了，情姐有没有觉得心情好点？”
外面白亮亮的阳光不要钱一样洒进病房，被白纱阻隔，留下影影绰绰的光。
顾情长眯了下眼睛，这个时节似乎还是初夏：“不能开窗吗？我想吹风。”
小玫为难：“这里虽然是二十四楼，就怕那群狗仔无孔不入，还是留一层白纱好，这样从外头也就看不清了。再说情姐你现在还得多保重身体，风还是少吹点，你要是觉得热了，我给你调下空调温度。”
“不用了，就这样吧。”顾情长摇头，小玫坐下来给她削苹果。
圣心医院的二十四楼高级病房，当然比顾情长去世前住的那个破公寓好多了，也就隔了一个银河的差距吧。
那时她的钱都花光了，房子也卖了，母亲又去世了，哥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就租了一间便宜的公寓，一个月只要三百块钱。这房子所在小区快拆迁了所以房租格外便宜，小区破败杂乱没什么人住，一到晚上阴森森像座鬼城。芳姐那时好不容易找到她，她第一句话就是跟对方借钱，芳姐似乎一直看着她，不说话。
顾情长便问她要说什么，她只是摇头，叹息，给她交足一年的房租，又留下一点钱才离开。芳姐说这是她最后一次帮她。因为她准备退休离开公司了。芳姐的女儿要接她去美国。
顾情长那时只顾着担心以后租不到这么便宜的房子，也担心找不到接济她的人会沦落到去睡大街。
她对芳姐的去留并不在意，她可真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到头来，她的担心还是落空了。她就根本没活到小区拆迁那一天。
芳姐说得没错，她的心思总是不用到正道上，也从来都是小聪明，抓不住重点看不清真相。
她早就后悔了，可是后悔也没用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就是一个漏筛子，不管什么好事都会一点点漏光，什么都不给她留下。她放弃了，也觉得活够了。她一点都不想再活下去了，没意思透了。
可是贼老天为什么要让她又回来呢？重新再来一遍，也是没意思透了。
像把自己的呕吐物又重新塞回嘴里咀嚼一遍。
第2章
小玫余光小心地觑着顾情长，发现她一脸恹恹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脸色一变，捂着胸口似乎要吐。小玫连忙给她倒水，轻拍她的后背。
顾情长却是被自己的想象力恶心到了，忍不住干呕了几下。过一会，小玫见她没事了，便捡些安全的话题，随口说起给她解闷。
说到某个十八线女明星被圈里大佬看上了，一飞冲天，见顾情长不感兴趣，她连忙转了话题，说起顾情长的一位死对头庄芸飞。
说是死敌，其实两人无冤无仇，只不过因为彼此所属公司是业内竞争对手。所谓一山难容二虎，两人定位又十分相似，都是玉女掌门人，谁能抢到头把交椅，谁只能跟在后头喝汤，其中差别就大了。更何况当初公司推出顾情长，本来就是为了和庄芸飞打擂台。
小玫见顾情长神色微动，终于把视线从窗外转过来，心里得意地想，她就知道情姐最喜欢听庄芸飞的事情了，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庄芸飞倒霉。
没想到，顾情长自己先倒霉了。可惜啊可惜！
顾情长其实什么都不想，只是纳闷自己怎么从三十几岁一下子变回二十一岁，平白多出了十几年生命。她对小玫的絮絮叨叨有点不耐烦了，她嘴里的那些人那些事，顾情长早已印象模糊记不得了，也不感兴趣。
她不客气地打断：“小玫，我想看电视。”
“好，我找一下遥控器在哪？”小玫被她冰冷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水果刀，翻抽屉找东西，很快把正对病床的电视机打开了。
方芳出了病房便去了主治医师办公室，两人针对顾情长的病情详细聊了一会。芳姐也有些头疼，这事肯定不能和顾情长家里人说，手术同意书也得她来处理了。一想到这，虽然在这圈子里快二十年了，看惯了风风雨雨，她还是觉得心累，作为一个有底线的人，她总觉得无法面对顾太太。
那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只是太过柔.软了，以致于无法承担自己的命运，也没办法承担两个孩子。顾先生一去世，顾家就七零八落了。
顾情长的哥哥叫顾江水，两人的名字其实出自同一首诗。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方芳自从认识顾太太后便听她时时将这句话含在嘴里挂在唇边。
她活在自己独立的空间里，听不见也看不到外面发生的事情。或者就算她听见了看到了，也是有心无力，倒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顾先生把她保护得太好了。
只是可怜两个孩子。
也是因为如此，方芳看着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几岁的顾情长才会如此照顾。只是这孩子，小时候瞧着乖巧贴心惹人怜爱，越长大反倒和她离心了。
她不点破对方的小心思也是不想坏了彼此的情分。虽然在这个圈子里和人谈情分似乎有点傻。算了，再熬几年，等女儿大了，她就退休跟着去享福吧。
方芳心里一番千转百回，却丝毫不耽误和林医师商量好手术事宜。雷厉风行地把事情确定下来，她刚走出办公室就接到沈总的来电。
盯了一会来电号码，方芳深吸了口气。
“喂，沈总，我还在医院……恩，这边事情处理差不多了……”方芳语气轻快软和，说她痛骂了顾情长一顿，顾情长已经认错，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给公司造成很大的麻烦和损失，等身体养好了，她会立即回到工作岗位……
“方芳啊……”
听见话筒里传来沉闷的叹息声，方芳浑身一凛，嘴里噼里啪啦的话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脖子，后背瞬间汗湿。
却什么话都不敢接，只得听对方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下去：“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是最心软最重感情的人了。小顾是个好孩子，不过你该放手了。”
“沈总，您的意思是……”
“你还在医院，附近能上网吗？”
芳姐脚下一拐，重新钻进林医师的办公室，手里比划着暂借了他的电脑。
林医师十分和气，拿了病例准备去查房，把空间留给方芳。
方芳等门关紧了，这才一边夹着手机，一边飞快敲键盘。
浏览完信息后她浑身瞬间瘫软了下来，唇边溢出一丝似哭非哭的苦笑。
“方芳啊，你要体谅我，也体谅一下公司的难处。星辉传媒是一家上市公司，得为股东还有庞大的股民负责。小顾这个坑是个无底洞，意外怀孕的事情虽然压了下来，但是高斌这个人是个定时炸.弹，他手里到底还掌握小顾多少把柄，你我心里都没底。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不是一个任人予取予求的人。”
芳姐嘴里嗫嚅了一下，想替顾情长再争取点空间：“沈总您当初把高斌手里那卷录影带买回来，也是想保下顾情长，如今他们已经分手，现在网上爆出来的录音只有声音没有影像，真假难辨，完全可以说是技术剪辑出来的，虽然棘手，但是凭公司的能量，还是有公关的可能。沈总您比我站的高看得远，您肯定看得出顾情长身上的商业价值。她那张脸就生得好，同一阶段的女星少有能匹敌的，而且她天赋也高，这样的好苗子，好好再磨一磨，未来肯定能成站上金字塔尖，到时候公司能得到的回报会远超预期，如果现在就这么放弃她，未免太可惜了……”
“方芳啊，这个圈子最不缺少的就是好苗子！公司是有这个能力保下小顾，但小顾又能给公司多少回报，这桩生意岂不是亏了。”沈总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这笑声却让方芳的心一个劲下沉。
“方芳啊，你啊，就是太像我，太重感情了。我也愿意像你一样老母鸡似得护着小顾，别说，看着她那张小脸，我一整天的心情都亮堂了。但我毕竟是这家公司的掌舵人，我的身份是一个商人，商人是讲究投资回报率的。我知道小顾身上还有潜力可以挖，但我这本钱投下去什么时候可以回收，我看不到期限。小顾身上不确定因素太多了。本来我还可以再等等的，可惜高斌不愿意收手。苍蝇老在耳边嗡嗡叫，也是恼人得很。”
沈总不愿意再多说，直截了当结束话题：“你不是一直说要休假吗？这次是个好机会，我放你一周的假，你去美国看看你那还在念书的女儿。我可不能让人戳脊梁骨，说我狠心，不让你们母女团聚。等你回来了，我还有一件大事要交给你去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