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看看她,低头陷入沉思。
今日早朝时,突厥沙钵略可汗确实派遣使者到隋朝告急,请求允许他率所属部落迁徙到大漠南面,在白道川一带暂住,而当时杨坚就立刻允准了,后面的计策,他却未下决论,只因朝廷上,以贺若弼为首的推荐晋王杨广出征,而韩擒虎则推崇杨勇,一时间两派人争执起来,搅得朝廷都乱成一锅粥,而杨坚只是气愤地拍了下桌子,勒令退朝,此事便不了了之。
可依据最近杨坚对杨勇那疏离的态度来看……晋王杨广显然是最适合的人选,倘若真是如太子妃所说,晋王一旦得到兵权,凭他那与杨勇不相上下的口碑,最后的结局到底如何,还未为可知。
只是,事情走到今日的田地,她还能这般冷静做出分析,并让他做抉择,若是没有把握,她会这般淡然?早就和他商量下一步该怎么走了,而不是坐在这里帮助他分析局势。
或者说,她早已料到他的选择,只是想看看他是否是按照她的选择去做而已。
有点不爽,被一个女人这么抓住的感觉,可又不得不说,她真的很能把握住他的心态,让他无话可说也无力反驳。
“微臣斗胆,娘娘既然已经有了计策,何不与微臣讲说?”
“杨大人,本宫觉得你很像一种动物,在本宫老家,有一种叫狐狸的动物,很狡猾也很聪明,它会知道怎样的环境对自己是最有力的,所以想要抓住它,一般来说是不太可能。”
惊讶地望向恪靖,杨素摸摸脸颊,怎么忽然绕到这儿来了。过后,他恍然大悟,老脸不由得一红。那是人家借由这话来骂他就是那狐狸。
“但你和狐狸有不同的,狐狸不论对它怎么好,它都不会回报,只能说你的为人处事与狐狸一样,一旦有值得你追随的君主,你也会至死忠心。进退有度,知道自己怎样选择才能生存,也就是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蒙娘娘夸奖。”
“本宫那哪是夸奖,只是道出事实而已,”恪靖掩嘴笑道,顿了会儿继续说,“本宫的计策就是,废太子。”
杨素“啊”了声,手一个没拿稳,茶杯掉在石桌上,打翻了溢出茶水。他急急后退了步,还是避免不了地让茶水滴在官袍上。
“大人何须这么惊讶?”笑看着他,恪靖问。
杨素的脸再度红了个透,想他一个常年游走在官场和兵场的人,见过血腥的或如人间地狱的,从来没有这般失态过,可最后在她面前,他还是不能保持淡定。
可他就是不明白,之前千方百计地把太子往高处捧,如今却将他从高空摔落,本身就因为皇上疏离而开始心思不在朝政上,若是废了他的位,岂不是将他推向更深的深渊?
“臣愿闻其详。”
“大人也知,皇上对太子是越发的提防了,不论太子多努力,不论别人有多肯定他,本宫认为废太子那是迟早的事,不过是时间上早晚的区别,既然如此,我们就照着皇上所希望的去做,一来让他的心思不再放在我们身上,二来也给晋王一个惊喜,如此我们才能决定下一步的去向。”
他站了起来,急忙叩首:“娘娘请三思,废太子之事太过冒风险,而且微臣觉得搞不好还会在朝廷上引发血腥风雨,让无辜者牵连受害,此事万万不可。”
“诚如大人所言,废太子所冒的风险确实是很大,而且本宫也只是将它下下策,并不是万全之策。”
听她这么说,杨素暗暗松了口气。他并不是慈悲为怀的人,也深深知道只要是与皇位有关的事,不见血光是不可能的,或多或少总要有人为此丧命,不过他看到的是杨勇身边的那些忠心的大臣,若真扯到废太子之事,杨勇派势必会有一些人或贬或杀,那是不变的规律,然若能减少损失,就尽量减少,人才培养不易,即便有,忠心的可靠的有默契的能有几个?
恪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也不能因此不做最坏的打算,所以她就先将最坏的打算搬了出来,多考虑总是好的。
望着亭子的檐角,她说:“若是可行,只要让太子远离这里,直到……”
“坐收渔翁之利。”杨素将她的话补充完,见恪靖对着他笑而不语,知道他对上了她的策略,他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是不参杂掩饰的笑容,如同两个人的熟悉度更加进了一层,即便年龄差距许多,也依然有种久逢故人的感觉。
翌日,杨坚命杨广出兵援助沙钵略可汗,就如恪靖所预料的那样,当杨广第一次带兵出征,不但为沙钵略打败了阿拔军队,夺回他的妻儿老小,而且还把所缴获的人畜物品全部给予了沙钵略可汗。
他自己也明白得天下与自己手中有没有兵权有很大关联的时候,接下去他的心力也开始转移在夺取兵权之上。
八月初二,杨广和他的军队,连同沙钵略可汗的儿子库合真一起班师回朝。因为沙钵略可汗派遣库合真告诉杨坚,他愿意称杨坚为天子,而他自己屈膝,永远做大隋的藩附属国。
杨坚赐杨广绸缎千段、钱百万、好马许多,杨广的名声一下子被提升,以至于许多官员都来讨好巴结他。
就这样一直到八月初十,家仆才开门没多久,就有个带面纱的叫阿丑的姑娘来找恪靖,说有重要的事情找她。
家仆几经周转,得到恪靖允准的命令,才领着她去凤栖苑,还没走到,就看见恪靖急急跑了出来。
“跟我走!”不做停留,只是对她说了这话,恪靖跑向风清轩。
风清轩的里屋,传来女子的呼喊声,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大,就如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疼痛那般。
太医还没到,阿丑被恪靖推进里屋,让她想办法。热水、剪子、针线都预备齐了,可她从来没给孕妇接生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高良娣的下.体有混着血的水流出来,她知道那是危险的信号,一不留神就会有性命的堪忧。
然后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屋子外面围着许多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凝重的神色。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窗户,即使窗户紧闭,他们好似也能穿透那层纸膜,看到里面去。
高良娣是早产,她今早醒来的时候就感觉到肚子痛得厉害,下边也是湿湿的,掀开被子一看,发现是羊水破了,鹊儿赶紧让人通知太子妃恪靖,一时间,安静的早晨变成了一天中最忙碌的。
阿丑让高良娣用力推的时候,太医赶到了,她默默退到一边,把这里的事交由太医来处理。
太子杨勇在风清轩的厅里头急得团团转,听着里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几次想冲进内室去,都被恪靖手下的家丁给拦住。
他进去只会干扰高良娣的生产,可他又无能为力,所以除了干着急就只有等待了。
瞅见丫鬟们两手间那一盆盆血红色的液体,杨勇急得快爆炸了,里面的太医们接生急,他在外面等得急。
“不行!娘娘流血太多,也无力推孩子,这样下去母子都会有危险的!”接生婆急得满头大汗,杨勇听到她这么说,直接推开拦他的那些人冲进去。
“爱妃!”他抓着高良娣的手,“爱妃,坚持住,加油!我们孩子就快要出来了!”
高良娣睁开眼,虚弱地对他笑笑,“殿下……”
杨勇一个劲儿地点头,“我在!我在这里,爱妃,加油,你可以的。”
“殿下,请先离开,您拖延一分时间,娘娘的危险就增加一分。”接生婆在一旁焦急地喊,她给无数的女人接生过,经验告诉她现在情况危急,已容不得拖延时间。
“本宫告诉你们,一定要母子平安,否则就拿你们的项上人头来祭奠!”
“是是是,老奴一定会尽力,殿下请先退离一会儿。”
太医们不敢违背命令,可事实上谁也不敢保证最后的结果。一个多时辰后,当婴儿的啼哭划破整座风清轩的时候,杨勇猛地转向内室,焦急的神情转为莫大的欢喜,跃在他的脸上。
“生了,她生了!本宫有孩子了!”杨勇几乎是见一个人就拉着他的手重复这句话,“我要当父亲了!哈哈——”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王良媛微笑着道贺,笑意却没进到眼底,“恭喜殿下终于喜得龙子。”
“是的,龙子,是龙子!”杨勇高兴得有点语无伦次。
“殿下,是个可爱的皇子。”奶娘抱着被布包裹着的婴孩来到杨勇面前,笑道。
皇子,是个可爱的皇子。
小心翼翼地接过奶娘手中的婴孩,杨勇只觉得那孩子娇弱得能一捏即碎。小小的奶娃娃紧闭着眼,浑身发红,脸蛋上还布着零星的红色小点点,小嘴嗫嚅着也不知是想吃奶还是呓语。“为什么本宫觉得这娃有点古怪?”
恪靖从他手里里接过孩子,笑着摇头,“殿下,臣妾听说有些刚出生的孩子就是这个样子的,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看起来了。”
“哦,那就好……你怎么抱过去了,我还没抱够呢!”说着,他又把孩子抱了过来,边轻轻摇晃还边自言自语,“孩子啊,我是你父亲,以后你就要喊我父王了,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