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拱门,恪靖就看到坐在台阶上气得双颊鼓鼓的春苑,秋棠抱臂靠着柱子,淡漠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秋棠最先看到恪靖进来,而冲上去迎接的是春苑。
“娘娘,夏花……”
恪靖抬了抬手,只一个名字,她就知道这两人为何而生气。不过有一点,连秋棠都被夏花给气得不在同一屋檐下,看来事情并没有想象那般简单。
她提起裙摆,不动声色地进到屋里,见到恪靖进去,春苑一改之前的生气,神情变得轻松而舒爽。
只要太子妃回来,那小蹄子就有的好看了!
踏进凤栖苑的客厅,恪靖瞥见散落在地上的药草,只一眼她就知道,这药是水姒心专门给她配的。恪靖想起一直以来都是夏花煎药给她送药过来,想必是春苑去水姒心那儿抓药回来被她撞见而发生了口角吧。
“这么美味的水晶糕给病秧子吃,真是浪费!”夏花说话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但依稀能听出话里的意思。
春苑气得脸色都变了,太子妃不计前嫌地接纳她已经好多次,这骚蹄子还是这么犯贱!贱.人果然就是矫情,就跟狗永远改不了□□的个性一样!她想教训一下夏花,却被恪靖一把拉住。
『娘娘……』
恪靖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悄无声息地走到夏花身后。
“既然那么好吃,就全都赏给你了吧。”
水晶糕还未来得及咽下去,夏花腾地站起身,目光直直望着站在面前的女子,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就跟戏剧变脸那样。瞥到恪靖身后的春苑,夏花的眼里闪过一丝狠毒,急急把嘴里的水晶糕吞进肚里。
“娘娘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把身体往旁边挪了挪,用以遮掩证据,却眼睁睁看到恪靖朝她走来。
“娘娘……”
恪靖不理她,径自拎着茶壶倒了杯茶,递给夏花,“喝口水吧,吃了那么多糕点,不渴么?”
夏花这回是真怕了,跟以前那个不顺心就对着下人拳打脚踢的元氏比起来,此刻平静的她更让人惊惧。若是以前,自己顶多也就挨几下过去了,可现在的元氏就是因为没什么情绪波动,让人揣测不到她的心理,所以才不晓得接下去该出什么招。
夏花想起在她很小的时候被狗咬过一次,那条狗在看到她时一点叫声也没有,而是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那时她还以为狗喜欢她逗它玩来着,想不到下一秒就她被狗扑了还狠狠咬了口。
至此她深刻明白一个道理,就是会咬人的狗不会叫。怔怔望着端了杯茶水的女子,夏花觉得她当年的那种被狗咬过的恐惧感又回来了。
“怎么不喝?”恪靖笑看着她,把茶杯更向前靠了靠,说,“茶水还是早上备下的,虽然冷掉了,也能作为应急之用。”
猛地回过神,夏花的神色已经复杂到不知该用什么词去形容了。额上沁出细细的冷汗,她颤颤巍巍地从恪靖手中接过茶杯,迟迟不喝,那惊恐的表情反倒像是盯着随时能让她毙命的毒物。
“姐姐,您在吗?”门外传来云昭训的声音,她站在日光下,踮着脚尖朝门里望,“妹妹听说姐姐不舒服,所以特地回来看看。”
她话音刚落,屋内传来杯子摔碎的清脆响声,和自己的侍女对望了眼,云昭训急急冲进凤栖苑,看到的是那挺直的背影。地上倒了个丫鬟装扮的女子,蜷缩着身体,脸色发白。她看到面前的女子微微偏过头,侧眸看着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日光穿过木窗格子照着恪靖的侧脸,却让云昭训觉得在元氏周身似乎罩了个透明的罩子,让那光进不得,亦不能柔化她冷冽的神色。
云昭训突然打了个冷颤,明明之前在太阳底下晒过一阵子,身上暖烘烘的,此刻除了冷还是冷。
“妹妹,麻烦你帮本宫宣一下太医。”恪靖冷然道。
第十六章 :
太医来了,夏花被安置在恪靖的床上,她还处在昏迷当中。太医坐在床头,隔着一块布搭在夏花的手腕上,花白的眉毛纠结在一块儿。
云昭训站在一边,细细观察着恪靖脸上的表情,然而好一会儿过去了,除了冰冷还是冰冷,就像是一块化不开的冰,怎么冷怎么来。
太医起身,云昭训这才把目光转到年迈的太医身上。对于进来时她所见的那幕,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
“回娘娘的话,夏姑娘只是受惊过度昏迷,并无大碍。”太医卑躬屈膝地报告最后的结果。
恪靖点点头,“嗯,知道了,一会儿让秋棠打赏给你。”
太医站了会儿,思忖了些时间才决定开口,“不过有一件事,不知老奴当讲不当讲。”得到恪靖的允准,他再次叩了叩首,说,“夏姑娘已怀有半个月的身孕,虽然胎儿的脉相微弱,但老奴可以确定那是个健康的孩子,孕妇前三个月忌受惊,不然对胎儿的生长不好。”
什么?!怀孕?!春苑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夏花,脸上的表情可丰富着了。她是又气又替夏花感到不耻,夏花只比她年长一岁,皇宫对于丫鬟的规定是到了年龄,会让她带着做工所得的俸禄出宫,接下去的人生由她自己规划。当然也有为了主子不愿离开的丫鬟,而最后的姻缘自然是由主子安排。
夏花一没到出宫的年龄,二太子妃也没替她找过好人家,她却突然怀了孕,不用多想就知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只是觉得夏花讨厌而已,平日发个骚也顶多在夏花背后啐她一口,想不到这人竟然除了让她有讨厌的情绪还能有厌恶感。
这人到底是有多不要脸才会做出这种苟合之事?幸亏被太医查出来,不然连太子妃都会被蒙在鼓里。
“哦?”恪靖看向还昏迷的夏花,嘴角微翘。似乎对于这种事,她并没有怎么个意外。
“或者老奴可以配几副药,煎好后给夏姑娘喝。”太医不愧是宫中的老人,懂得察言观色,所以恪靖一个语调上扬的“哦”字,他就顺着杆子上去了。
“本宫有说要打掉孩子吗?”
老太医愣住了,细细回想方才的场景,发现她确实没有说要打掉孩子的意思。难道不是打掉孩子吗?宫廷出了这种丑事,还要留着?
恪靖转向满脸愕然的太医,双手背到身后,“孩子是无辜的,为何要打掉?即使孩子他娘有罪,这个罪也该由大人来承担,与孩子,何干?太医,医者父母心哪。”
“这……”太医迷糊了,直觉告诉他太子妃的话有理,可有理归有理,他长年行走在宫廷间,后宫所发生的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了,由最开始的心惊到渐渐接受直到现在的麻木,以后每一次的场景,他都能面不改色、稳如泰山地执行所接到的命令,甚至隐隐觉得不把孩子打掉才是奇怪的。
难道,是他错了么?他都错了那么久了么?
恪靖做了个挥手的姿势,说:“你下去吧,记得给本宫配一些安胎药来,不要次的,要最好的。”
太医迟疑着,最后还是应答了退身出去。出到宫外,他对着头顶那片湛蓝的天空看了良久,沉重叹了口气离开。
原以为他已经摸清了后宫的规矩,想不到今天这一遭还是让他惊觉他没有摸清。
后宫是非多,世人皆叹荣华富贵都在深宫大院,所以就算是挤破了脑袋也要挤进来,殊不知这些荣华富贵的背后是惨痛的乃至赔了生命的代价。
不过今日太子妃的那番话倒是提醒了他:医者父母心。
那都是被他遗忘的豪言壮志了。因为在良心和生存面前,他选择了后者,在夹缝中生存了下来。
也许,该找个时间告老回家,然后踏踏实实做人,认认真真救人,这样的话,即便是死了……也能安生点,对得起那被淹没的良心一点。
“姐姐打算接下去怎么办?”在太医走后没多久,云昭训对着恪靖的背影问。
恪靖略一思考,转过身看着云昭训,“妹妹觉得,姐姐应该怎么做才好?”
云昭训愣神,呆呆望着恪靖那张似笑非笑的容颜,心底的那股陌生感油然而生。
这人,还是原来的元氏吗?还是那个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大张旗鼓唯恐别人不知的人么?为何她觉得她自己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人了?
从一开始,她就没见到恪靖脸上有类似于慌乱或者暴怒的神色出现过,平静得就像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她不相信在那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的也是颗平静的心,所以试探性地问了下,谁知对方却把问题抛给了自己。
“至少要查清……孩子的父亲是谁。”迟疑着回答问题,云昭训小心翼翼等待着恪靖接下来的话。
然而,房间陷入到沉默的气氛中。云昭训偷偷瞧着恪靖,以为她没听清楚自己的回答,正欲复述一遍,便听得她出乎意料的回复。
“那么这件事,就拜托妹妹好好查查了。”
惊讶抬起头,云昭训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直到瞧见她那张带着淡淡笑意又不容置疑的脸,云昭训才知道对方说的不是戏言,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