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四站。
成员们早已迫不及待想要登岛。
“西岸检测到雷达信号——”负责侦探的组员从内厢冲出来,“副组长,你看。”
站在甲板上的女人放下望远镜,西边传来轰鸣,随即一颗□□爆开,隔着很远,空气中却逐渐弥漫开硝烟和鲜血的味道。
“直接去。”她毫不犹豫道。
组员怔了怔,半晌过后,很用力点了下头。
天空有一半时间在下雨,乌云走走停停,透过云层编织的罅隙,却能望见更高处的阳光,照亮东岸的岛屿。
“没赶上?”
温辞没套防弹衣直接跳下船,黑色裤子很吸热,光线仿佛都被吸纳到身上。
“卿卿,那边有人。”
“哪?”她转身,穿柳绿色军装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半跪在地上,身下积了一滩血。
“你没事吧?”
刚凑近,他身上带着辛辣的□□味传入鼻腔,应该是经历过一番浴血奋战,他眼睛中迷蒙着血。
男人逆光的侧脸稍显凌厉,黑眸骤缩一下,反手按住她的手腕。
军人训练出的警觉性,即使濒临死亡,依旧形成反抗本能。
温辞被他钳制的有些疼,皱眉怒道:“别不知好歹,想不想活了?”她掏出证件递到他面前,对上他的视线,不自觉放软语气,“我不会害你。”
女人的手指温凉而柔软,他脑海中绵延一大片虚空,浑身的力气霎时被抽走,声音因为长时间失语变得嘶哑难听。
“华人记者?”
“是。”
温辞冲身后几个男性组员招手,“带他到船上。”
男人手里还握着枪,不肯松开。
温辞覆上他的手背,慢慢蹲下身,“松开枪,我们保你安全。”
他睡了一天一夜,是被进来送饭的组员吵醒的。
他突然坐起来,眼眸盛着光,短发漆黑,很短,尾端尖锐。
组员被吓了一跳,“你、你醒了啊。”
“这是哪?”
温辞随后走进来,旋开灯擎,长时间陷入黑暗,这乍来的光线让他不得不眯上眼。视野清明开来,女人纤细的身影靠近。
是一种脆弱纤薄的美,像是株栀子花迎风开在雨里。
这是他对温辞的第一感觉。
“你叫秦穆阳?”温辞环胸靠在桌沿上,挑起细长的眉看他。
“……”
“不想说话啊,没事儿,给你换衣服的时候你所有装备都被我们收缴了。”她顿了顿,淡淡地说,“除了依赖我们,信任我们,你没有别的办法活下去。”
伤口突如其来一阵痉挛,疼痛感牵扯住神经让战栗传至身体各处。
温辞走到柜子前,拿出药箱,“你身上没致命伤,最严重的是腰腹处被人捅了一刀。”
他的目光有些沉重,终于开口说了话。
“你学过急救护理?”
“学过啊,干这行不学点急救知识不找死么。”
他坐起身,勉强遮体的薄被立刻滑落下去,露出精壮的胸膛,下腹颤着圈圈绷带,实在有失美感。
“你叫什么?”他失去意识前,听到别人叫她qing、qing。
温辞沉默,没说话。
组织里普遍叫笔名,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她的真实姓名。
踌躇片刻,最后还是算了。
“卿卿,卿本佳人。”
她俯下身去解又渗出血的绷带。
“卿本佳人,怎么想起到战场蹚浑水?”他嗤笑一声。
温辞手劲故意加大,满意地听到由上方传来的吸气声后,才放柔手里的动作。
这人的性格实在让人想动手打他。
“卿卿,学长来电话找你。”
温辞快速收拾好药箱,不温不火回道:“他知道我们来这了?”
组员犹豫了片刻,“听说他已经往这赶了。”
“……”她会意,一阵静默迅速挤占房间各处,转头把口服药递给来送饭的姑娘,“这个吃三片,这个一片,一会兑温水让他吃了。”
秦穆阳漆黑的眼睛移过来,在她身上徘徊。
听她不自觉软下的语气,是很怕这个学长?
他低笑,略带一丝玩味。
温辞走到门口,脚步定住,“你笑什么?”
“没什么。”
听到这三个字,她眉峰更陡,没琢磨出他话里的意思,撇撇嘴离开房间。
耳畔突然消湮所有声响。
偌大的房间内仅存他一人。
秦穆阳压制住自己起伏的情绪,想起前不久经历的种种,胸膛不断伏动。
自己最好的兄弟,为了所谓的名利给他一刀,现在胸腔疼得撕心裂肺。
用他正常的推算能力,大致能猜测到不久后的事情。
解救成功,按例授予军衔——
宋靖煊当选队长,此后步步高升平步青云。
而他,失踪,不久后,将宣布死亡。
**
陈素然两天之后到达布威特,温辞站在甲板上眺望,看到他的身影招了招手:“学长!”
秦穆阳坐在她身后晒太阳,是被她强硬拖出来的。
他眯了眯眼,不期然与迎面而来的男人目光撞上,弯了下嘴角,笑容充满深意。
陈素然于他们面前站定,视线上下来回打量她,确定毫发无损后沉下脸问:“卿卿,我们组织第一条规定还记得吗?”
嘁,一来就算账。
温辞撇嘴,“除非全部成员同意,不得私自组织活动。”
她小心翼翼打量他的神色,“学长我错了。”
秦穆阳嘴角略微提起,看到姑娘吃瘪,表情很愉悦。
陈素然视线投向他,“第三条规定呢?”
“不得收容未经调查的人进入组织。”温辞掐了掐指腹,决定反驳,“他是军人。”
陈素然突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答复她。
他的沉默,落入温辞眼底,显得有些冷漠寡然,甚至是不近人情。
“他是中**人,我不能见死不救。”温辞咬着干涩的唇,半晌缄默继而说,“就算不是军人,我也会救他。”
“卿卿,别任性。”陈素然沉吟片刻,尾音悠长,“你的心情我何尝不知。”
组员一听陈素然回来,立刻请他到内厅看这次的战地报道。
“等会儿来找我一下。”他离开前交代。
温辞兴致不高,闷闷应了一句,“好。”
等陈素然离开,她靠在船栏上,半个身子探出去。甲板应着融金落日,波光依次迭动。
忽然一片阴影压下来。
“喝点?”一瓶伏特加,她上船从家里带来的。
秦穆阳轻挑起的眉目被金色光线描摹的柔软细腻,像是一幅中古时期色彩鲜艳的油画。
“我不喝。”温辞心情酸楚,有种被误解后的不悦。
她崇拜的学长怎么能误解她……
越想越心塞,最后索性提起装摄像机的包,准备上岛寻点乐趣。
秦穆阳仍保持拿酒的姿势,脚步不动,目光追随她,“马上入夜了。”
温辞眼帘往上抬,担心她啊。
“那你跟我去?”
他眉梢稍稍一动,话中带笑:
“好啊。”
战争平息,这座小岛安静地守着一方断壁残垣。救护队在人群中穿梭,担架上抬着表情痛苦、被炮火炸掉双臂的小孩。路过的人打量他们,温辞很清楚,这种战后紧绷的气氛,让每个布威特人变成时刻盯着入侵人的兽。
或许是从事新闻业许久,她能敏锐细腻的顾及到多数人的感受。
如何说话让人受用。
怎么措辞让人愉悦。
……
道路两侧随处可见乞讨的妇人,她们怀里抱着没有吃食而奄奄一息的孩子。
温辞把换来的外币放到她面前的碗里。
一沓钞票,数量多到让妇人惊异。
温辞不会说当地语言,于是选择通用语:“我能拍张照吗?”
妇人神色警惕起来,她抱紧怀里的孩子,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不停地往后退。
“你刺激到她了。”
秦穆阳蹲下,选择当地话语,语句流畅和她交流。说话间手势示意温辞,让她一并蹲下来。
劝了几句,妇人终于放下紧绷的姿态。
“她同意了。”秦穆阳站起身,颀长高大的身影轮廓被虚化了边缘,整个人浸在安静的光影中,“并且让我传达她的谢意。”
温辞选择角度拍了几张,垂眸看效果图,转身走到他身边,低声问:“你可以帮我问问她的故事吗?”
她当然知道这无异于揭人伤疤。
“——我可以给酬劳。”她补充道。
秦穆阳凝视她几眼,“有些故事,用钱是买不到的。”
“是要用心来交换的。”他眼神平稳专注,“比如,用你的惨痛来弥补她们心里的创伤。”
温辞一怔,低垂下眉眼,街边淡薄的光线一路遮到她的鼻梁。
“请你来当翻译,可以吗?”
她的目光在挣扎,却说出了她的答案。
“我的父亲是一名军人,他为国而生,最终为国而死。”
温辞语气加重,声音控制不住转调,“我爷爷六十七岁寿辰刚过没几天,他接到秘密任务,不知去向。而后一个月,我们家每个人忧心忡忡,直到有一天,一队人隆重地,抬回来一方木盒子……他们说,那是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