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到儿子毕业工作了,陈露本来想让他回来,可是谢家耀的女朋友家在那边的一家医院有些关系,他就留了下来,陈露也没办法,到底是为了儿子好,于是最终也没有反对。
如今这对象谈了四五年,却还没有结婚的意思,陈露每次打电话过去,便不由催促起这件事来。
这个叫“月月”的女孩子,谢家耀两年前就带她回来过一次了,一般来说,见过家长不久就可以商量婚事的,可是如今她们却仿佛完全忘了这事一般,之后谢家耀也没再带她回来,陈露险些以为他们要分手了呢,结果每次打电话问起来,儿子都说感情还好,只是女方家里还想再留她几年。
要是换了以前,陈露遇到这种人早就怼上去了,可是如今她在社会上跌摸滚打了几年,到底收敛了些脾气,怕自己要是真这么干的话说不定会把儿子的对象都给骂跑了,那到时候儿子怪她怎么办?
陈露对谢家耀这个唯一的儿子十分看重,因此不敢担和儿子反目的风险。
就这么拖着拖着,现在她再问结婚的话题,发现儿子的态度有些松动了。
然而,要婚房?
他们家现在住的房子还是当年工厂分的员工房呢,好在工厂虽倒闭了也没被收回去,但是原先还算新的房子,如今对比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花园景区,真真是一个天一个地,没法比了。
何况现在房价正是上涨得快,谢家耀现在工作的地方也是个一线城市,买房的话,压力实在太大了,就算女方出了一半,他们家也拿不出另一半啊。
“儿子,那你那边还有多少钱?”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谢家耀也工作好几年了,怎么也该有些存款,但是每回回家来,总是听儿子抱怨大城市生活压力大,以至于陈露几次想要点生活费都被含糊推了过去,陈露是个要脸的,也心疼儿子,所以慢慢的,那些小心思都被打散了,心想,罢了罢了,儿女都是债。
她已经很久没问过这个话题了,可是要是找她们出婚房的钱,她也是真的拿不出来呀,家里仅剩的那一点积蓄,都是她这几年省吃俭用攒的棺材本。
她今年都五十多了,不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那边的谢家耀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妈,咱们家那个小区不是要拆迁吗,我听说,能换新房,要不,咱们给折成现金吧,我这里还差一点……”
陈露脑子里“嗡”的一声,接下来谢家耀那边的话,她都听得很模糊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儿子想要卖了他们家现在的房子。
陈露是什么样的人?她活了几十年,从来都是十分精打细算的过日子,这样一个人,就算不聪明,可也绝对不傻。
她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谢家耀说得好听,换了钱买房子,但是买了他需要的婚房,然后呢,她们做父母的怎么办,难道一把年纪了,还要她们去租房子住吗?
她之前只是被疼爱儿子的心蒙蔽了眼,才对儿子一直不肯给生活费的事睁只眼闭只眼,想着自己还能动,还赚得到一些钱,不愿意成为拖累儿子的负担。
可原来,即便是这样了,她的儿子也依旧不满足。
“那我和你爸,还有你妹妹呢?把房子换了钱,我们住哪呀?”
这一刻,她的声音格外冷静,感觉心里也像结了块冰一般。
隔着电话线,谢家耀没听出她的情绪,虽然这事说起来有些不光彩,可是哪家儿子结婚不是这样让家里出一半婚房的,他都盘算好了,那笔钱拿出婚房的部分之后,应该还能剩一些,正好也把酒席的场面撑起来。
这也怪不得他,大城市每天变化都是日新月异的,物价上涨飞快,他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医生,赚的钱还得供养老婆,以后还有孩子,压力实在太大了。因此听到他妈这么问,他便觉得她是答应了,于是道:“老家那边爸爸分的房子不是还在吗,您和我爸也辛苦了大半辈子了,落叶归根,回家乡看看我奶,还有大伯小叔他们照应着,等我和月月有时间就回去看你们……”
陈露抓着电话筒的手都用力得崩出青筋来,她的唇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要不我和你爸过去照顾你吧,到时候有了孩子,我给你们带小孩。”
半晌,她嘴里只吐出这么一句话来,这是她最后的试探了。
然而谢家耀终究没有按她所希望的回答,她听见她儿子有些讪讪的声音:“不是,你和我爸辛苦了这么久,带孩子太难了,何况月月的妈也在这边,她已经说好要帮我们带了,你和我爸就好好歇着等以后享福吧。我记得老家的山水很多,那地方空气最好了……”
谢家耀正滔滔不绝的说着自己的计划呢,忽然听到对面“咔嚓”一声,电话里就剩下忙音了,他有些莫名的怔了怔,放下了电话来。
他妈这是拒绝了还是答应了呀?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从房里走了出来,随手就拿起桌上放的苹果啃了一口,一边问他:“你妈答应了没有啊,上次看的那间房你也去了的,附近还有幼儿园和小学,等咱们的孩子出生了,上学也方便得多,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她摸了摸肚子,不太高兴的说:“你可抓紧着点,咱们快些把房子买了,到时候也好办婚礼,不然我肚子大了婚纱穿不好看,别人都要笑话我们的。”
谢家耀坐到她身边看着她还没显怀的肚子,笑了起来:“放心吧,我妈最疼我了,到时候我让我妈把钱带过来。等拿到了钱咱们就买房。”
女人还有些不高兴:“不能直接汇款吗,现在谁还带着现金到处走啊?何况你妈妈过来了,我肚子里还有宝宝呢,也不好招待她。”
话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不想让陈露过来,谢家耀多少也知道点,但也只当她是怕婆媳之间处得不好,安慰道:“她最多也就是住几天,我和我妈说了,她到时候和我爸一起回乡下老家养老,你不用担心难相处。”
女人虽然还有些不满意,但是在谢家耀又说了几句好话哄她之后,她便也笑着埋进他的怀里,小两口开始畅想着买了房结婚之后的日子了。
陈露挂了电话,电话亭旁边还站了个人,她走出去都没注意到,直直的撞了一下,被对方愤愤的骂了几句。
陈露跟没听见似的,游魂一般往家里走,天已经晚了,她今天打扫了好几层大楼的厕所,累得手都难动下,但是换了往常,她这个时间应该到旧菜市场捡些不新鲜的菜来买,这样还能省下一些钱。
但是今天,打完这个电话之后,她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量都流失了,什么都不想做。
她浑浑噩噩的走着,脑子里还想着谢家耀说的话。
多可笑啊,她大半辈子都在算计着,拼命攒钱想在大城市扎根,远离那些穷酸的旧人和旧事,结果到了如今,她的儿子却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她回到原点。
老家的房子。
那个泥砖土坯房,屋子又黑又暗,木做的楼梯旧得不像话,走上去都颤颤巍巍的生怕摔下来,那是她一辈子也不愿意回想的地方。
谢家耀的话说得再好听,她这时候没了那股子疼爱的心和劲儿,怎会看不出他骨子里的自私与冷血。
当年她嫌弃着老家的人,嫌她们穷酸碍事,怕他们上门打秋风,而如今,她的儿子儿媳,也嫌弃起她来。
因果报应!
陈露走回家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就是这个词。
家里黑兮兮的,都没有点灯,她把开关打开了,昏黄的光芒瞬间席卷了房子,为着省钱,自打之前的灯管坏了之后,她就一直用低瓦数的灯泡,看起来并不太亮。
她走进去,能听见卧室里传来打呼的声音,谢卫民自从找工作高不成低不就之后,索性就丢开了身上养家的责任,平日里整天和当初一起失业的工友们喝酒聊天吹牛,也是这两年年纪大了喝不动了,又迷上了打牌,只是陈露把钱管得严,他通常都是过过手瘾,却没有钱玩的。
陈露看着客厅的桌子上放的零散的纸牌和炒花生的盘子,花生已经被吃完了,剩下些许红色的外皮,旁边还丢着几个烟头,她怔怔的坐下来,眼眶发红。
她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黑透了,谢卫民依旧睡得跟死猪一样,陈露感觉不到肚子饿,她就呆呆的坐在那里,一直到听见楼道里高跟鞋踏过的声音。
她抬头去看,见到自己二十几岁的女儿谢晓菲。
她穿着一身红色连衣裙,化着浓妆,劣质的口红和眼影十分明显,早些年,谢晓菲的成绩也还可以,但是谢家耀大学的时候,他们家就开始走低谷,供一个人已经够累了,陈露便劝着女儿早点出来工作。
谢晓菲大闹了一场,可是实在没钱,最终高三没读完就去打工了,只是她心高气傲,很多事都做不好,态度也不行,于是连续换了好几份工作,后来跟了个有点小钱的男朋友,只可惜对方不愿娶她,好了一年多之后就把她踹了。
谢晓菲从此之后破罐子破摔,开始勾搭有钱人,一心想找个金龟婿,然而兜兜转转换了几任男朋友没个定性,就这么蹉跎了,现在在一家夜店卖酒,偶尔赚些不太干净的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