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薛岭还很激动,他帮着抓了潜在坏分子,又与老婆划清界限,说不定回头就会被重用。
可眼前这个女人一番话,就让李干部缓和了态度,自己立功的机会很可能要消失,他急了,“李干部,有些人表面一套被后一套,我们不能被坏人蒙蔽啊。”
听得这话,李干部语气有些变冷,“你要来教我怎么查案吗?还是你觉得我姑息了坏人?”
“李干部,我不是那个意思!”薛岭忙否认,“我是说这两人有可能伪装成先进人物......”
这个薛岭是怎么回事?不把他拉坑里不罢休吗?这年头,谁会伪装一问就能清楚的人啊!
他基本可以确定,这个樊香和程伯绍说慌的可能不大。那么,不管程伯绍,他工作单位远,只樊香自己就是县革委会树立的先进典型。而他,被薛岭怂恿着来抓县里的先进典型,被认为是要和县革委会对立怎么办?
处在这个敏感的时期,不由他多想了些。
因此李干部对跟着他过来的人又一挥手,“把这个薛岭也带上一块查清楚,我怀疑他别有心思,想攻击我们的革命干部!”
“你不能抓我,我是来告发这帮坏分子的!”薛岭嘴还硬,被人把手绑在身后,嘴里也塞进了一条毛巾,堵得严实实的。
杨店员上来又踢了薛岭一脚,“你这个杀千刀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记我们情义也罢了,竟然还妄想告发。”
李干部不知怎么想的,待她踢完,才道:“走吧。”
趁人不注意,程伯绍悄声对樊香说:“问话时你别忘了把事情都推我身上,就说自己只认识几个字,是陪我来的。”
不管怎么样,有薛岭在前,再看程伯绍行为,樊香不由心里暖暖的,就像冬天的时候泡了热水一样。
到了公安局的时候,一行人迎面正碰上陈正雷。
第23章
樊香还在想, 陈正雷看到他们, 是装不认识还是会寒暄几句呢。就听陈正雷说, “你怎么来这里了?”
樊香不知道陈正雷知道情况后是帮助自己还是划清界限,只是简单道:“我们跟着这个李干部来说明下情况。”
陈正雷转头问:“小李, 这是怎么了?”
李干部指了指薛岭, “陈局长,这个家伙告发他老婆带人去翻看毒草,居心叵测,我就带人去了解下怎么回事。”
“意识形态的斗争从来都不容忽视,我们决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当然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你了解完之后到我办公室告诉我具体结果。”
“您说得对!”李干部心想,幸好他对樊香夫妻还挺客气, 没想到她还认识陈局长。
带着他们几人来到了一个房间, 他在桌子后坐下后先问樊香。
“姓名?”
“樊香。”
“籍贯。”
“清水县红旗公社东方红大队。”
“性别。”
“女。”
“你为什么要去那个被封起来的屋子?
“领袖教导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樊香拿起一本50年代出版的课本,违心道:“像这个版本的课本,就是片面强调了科学的重要性,而忽视了阶级斗争, 忘了阶级斗争是纲, 纲举目张,所以我们就要以它为反面教材进行批判,我们进去就是为了找批判材料的。杨店员也是因此才帮助我们的。”
不知是否陈正雷打的那个招呼的原因,还是樊香两口说的那些话起了作用, 樊香及程伯绍都简单介绍了去找书的原因,在记录上签字后,李干部就让他们走了。
薛岭则被好好教育了薛岭一番,让他不要见风就是雨,污蔑革命干部,薛岭偷鸡不成反蚀米,脸色一片灰白。
杨店员狠狠瞪了他一眼,“薛岭,我们离婚!”
在家里,薛岭整天骂骂咧咧,原来她都觉得孩子没了父亲不成,好歹在一起是个完整的家。没想到他丝毫不顾念这个家,为了和她划清界线,竟然去告发她。
她成分还只是富农,不是地主呢,如果是地主,薛岭不是早就和她划清界线,说不定为了追求上进,还比别人对她更凶狠。
幸好樊香两口出身根红苗正,又都是先进人物,这才免除了她的灾难。不然,万一她被打成坏分子,孩子怎么办?既然这样,干脆两人离婚,也免得背后提心吊胆。
对于樊香两人,在发现薛岭带人来堵他们时她有丝恼意,看到程伯绍挺身而出维护樊香时有些羡慕,特别有薛岭作对比,更让她觉得樊香真是有福气,爱人宁可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也要让她脱身。
两人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那丝恼意也荡然无存了。樊香拉她时,就顺从地跟着走到了一边。
樊香对杨店员有些歉意,“对不起,差点牵连到你。”
杨店员没想到樊香会对她道歉。她带他们去仓库看书,也是收了她糖,两人算是私下交易。被告发,也是薛岭的缘故。站在樊香的立场,说不定还迁怒她身上,觉得是她行为不谨慎才被人堵,差点被当成坏分子抓走。
她想把糖还给樊香,她怎么有脸拿?“出去后我把糖还给你,就是孩子吃了两块。”
樊香按着她肩膀,“不用了,送给你了就是你的。我们找到许多有用的资料,谢谢你。”
“从仓库里拿出来的书,你拿走吧,店长已被下放劳动改造去了,这些书放在这里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人销毁。”
杨店员想了想又道,“我在省城还有一些朋友,也有书的一些信息,如果你还要看书,到店里去我给你写介绍信。”
这真是意外之喜。樊香答应了。
拿着当证据的那一摞书,她和程伯绍去谢了陈正雷,陈正雷一脸严肃,“我们要实事求是,坚持公正原则。”然后才露出一丝笑,“欢迎有时间去我家做客。”
王婧随她来到这里,虽然外界的风风雨雨少了,但远离亲友,也没有别的能说话的人,十分孤独,难得她和樊香聊得来,竟然让他帮樊香组装自行车,这可是老婆破天头一遭为别人求他办事,让她多个朋友也是好的。
再说,孩子们也很喜欢樊香讲的故事。用老婆的话说,樊香虽然文化不高,但见识不差,是心中自有一个世界的人。
他是一个粗人,没有老婆那样细腻的情怀,但以他的眼光,樊香讲的好像并不是故事,更像一个真实的世界。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想得太多,可能是职业病发作。不过,这是别人的事,只要不妨碍他的家人,不违背法律法规,不是坏分子,别人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告别陈正雷出来后樊香一阵后怕。如果他们不是先进或劳模,出身良好,如果不是她脑筋转得快,马上找好了借口,他们两个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情况,想想村里的地主彭新生的待遇,樊香打了个寒噤。
到没人的地方,她检讨自己,“我太大意了,想着私下找些书看并没有关系。”
程伯绍低声安慰她,“我也同意了的,不是你的责任。并且在燕京,这些乱揭发的情况已好了许多,慢慢转向生产方面,大家私下里也都互相交换书看,”
“是这样吗?”
“是,看些这样的书并不算什么了,可以算是半公开的□□。有些人,搞破坏可以,搞生产完全是门外汉,整个社会经济……”
程伯绍话并没说完,伸手指了指上头,“所以各个革委会里又合作上来一帮干部,像公社的杨主任,县里的严主任,都是原来遭了斗争又合作上来的,开始抓生产。”
这些话程伯绍原来从没有和她说过,樊香接收原主的记忆,也只是她目光所看到的东西。
她夸了程伯绍一句,“你懂得真多。”
一句普通的话,程伯绍不知怎么觉得耳朵有些发烧。
如果樊香还能和他一起去看书,这该多么幸福啊,他脱口而出,“咱们清水县的书太少,选择的余地也小。我回去凑够路费给你邮回来,你可以带着孩子去燕京,到时我带你……你们去看书。”
她要收集信息,一个是省城的书店,杨店员已经答应了给她开介绍信,再者去燕京,也是一个办法。对于积分,樊香稍放下了心,“那我就等着你消息。”心里却决定她这边也要想办法挣些能摆在明面上的钱,有时间去燕京看看。
两人就此回家,樊香回去后把书放在了篮子里,又找了个地方放好。相视一眼,两人多了几分拥有共同秘密的默契。
程爱华姐妹给父母倒了两碗水,里面放了秋天自己摘晒的菊花。闻着菊花清香的味道,樊香这才觉得放松。
程爱军和以往那样像炮弹一样冲过来了,不过没有爬上腿,而是撅着嘴站一边。
樊香看他,他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头扭到了旁边。早上他也想去县城,吃油条,吃包子,可惜妈妈不带他,他要让妈妈知道,他还生着气呢。
樊香暗笑,“哎呀,原来爱军不爱吃糖了,那么爱华和爱红,你们分了吧。”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晃了晃,这还是两人从县城回来的时候去商店买了十来颗糖,他们大人受惊,还是要给孩子们一片温暖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