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爸觉得这样还不够,两年前,她在同龄人中已经没有对手,南建国希望她跨组拿下男子组的冠军。
可男子组的爆发力根本不是她可能抗衡的,纵使她打入了决赛,却在第三回 合最后十秒钟的时候,她本想用一记后踢将对方踢出赛垫,却被人横空截断,甚至当场骨折。
南枫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次她断了腿,也断掉了她对跆拳道所有的自信心。
现在的她就像一个刚刚拆了石膏的病人,本该经历漫长的复健,可有人却让她快速地奔跑,她做不到,却只能硬着头皮上。
身体上的伤好了,但精神上的伤却难以愈合。
场外的观众讨论声隐隐传来,那时候南枫很出名,毕竟像她这样年龄的女孩子,天分如此突出的并不多。在众人眼里,即使她在男子组遗憾与冠军失之交臂,但是能拿下银牌,已经是超出所有人想象的成绩。
但南建国并不这么认为。
按照跆拳道礼仪,南枫先向自己的教练敬了礼,然后再向对方教练敬了礼,走向垫子中央,与对手握手,然后摆出准备姿势。
“开始——!”裁判挥手。
她原本是进攻型的选手,腿法以快和狠出名,但是经过上次的赛事后,她似乎变得小心而胆怯起来。
双方试探性地挪动步伐,起了几下虚步,没有做出实质性的进攻。
南枫紧紧捏着拳,感觉手心不断冒出虚汗。
她很少在赛前和赛中紧张,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世界好像变得嘈杂起来,她无法集中精神,余光不断不安地扫向一旁的电子计时板和计分牌,观众席的声音吵吵嚷嚷,有人在为她加油,有人在碎碎念着她曾经被人踢断腿的事故,有人在打赌到底谁会先拿下第一分,又有人在猜测她到底能不能拿下冠军——
有人说,她怎么那么瘦,好像比以前看到的样子更瘦了。
那是因为她自从报名参加这场比赛开始,她在两个月高强度的集训下对食物却毫无胃口,事实上她现在的体重连四十公斤都没有,只有可怜兮兮的三十六公斤,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按理来说她达不到报名42公斤级的女子组比赛的标准,但南建国还是硬让她去了。
有记者在拍照,刺眼的白光一闪而过,像刀子一样割裂开她的神经,她想起两年前被人踢断腿倒在垫子上的那一刻,场外记者手里的照相机疯狂闪烁,白光如海将她吞噬——
她难受地闭起眼睛,而对手则趁着这一空隙,极快地前滑步上前,一记下劈迎面击中了她。
南枫被这一正正当当的下劈踢得脑袋发晕,裁判面无表情地用韩语对着她数秒,询问她是否可以继续,她点点头,表示可以。
“你发什么呆,进攻啊!”南建国严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激得她浑身一震。
她开始乱了章法,不顾一切地朝对方起脚踢去,每踢一脚,右腿上的伤口处就传来一次剧痛,可她不能停下,她害怕停下就会听见南建国对她怒吼的声音,害怕自己再度被人响甲得分,她不能输掉这场比赛,她不能——
可她还是输了。
她的弹跳力很好,一跃而起,用双飞踢踢中了对方的腹部和头部,拿下5分,可在右脚落地的一瞬,骨头断裂的声音再度传来——
赛场所有人都不禁唏嘘出声。
那个女孩捂着右腿倒在垫子上,面色惨白,冷汗如雨,最后被医护人员抬着下了场,两年前失败的历史又再度重现。
宁川眼睁睁地看着女孩痛苦地被人抬上救护车,在她经过他身侧的一瞬,他本想上前牵住她落在担架外的手,告诉她,让她不要害怕,其实他一直都在这里,可艾玛却突然出现制止了他。
“川,这只是她的回忆,你不能去她过往的命运轨迹,不然原来时空里的那个她会消失的。”
第44章 第四十四根羽毛
南枫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 南建国和何爱党也一起跟去了。
南建国脸色很难看, 他看着担架上的南枫, 张了张口,说:“你这个没用的……”
他没再说下去,也许是当时南枫灰如死土和死人一样脸色太过吓人, 让南建国不禁皱了下眉头,最终噤了声。
南建国以为南枫昏过去了,但她没有。她只是闭着眼睛,不敢去看她爸的脸。即使南建国没说完, 她也知道, 他想说的那句话是。
你这个没用的废物。
这是他爸的口头禅, 每当她训练不达标, 或者比赛不如预期的时候, 他爸就会愤而转身离去, 铿锵有力地留下这么一句话。
医院内。
拍完CT和MRI, 南枫静静地靠在病床上,看着自己被临时固定好吊起来的右腿, 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连医生走进来的时候,她连眼睫毛都没抬一下。
仿佛魂出体内。
宁川坐在她的病床边,看向女孩的目光里温柔而心疼,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是在安慰,虽然她无法感受。
南建国站起身, 有些着急地问:“医生,最快什么时候能安排手术,年底她马上要参加全国锦标赛,时间上耽误不了——”
“都什么时候你还想着全国锦标赛!”何爱党抓起床上的枕头就朝南建国扔过去,南建国被砸了一脸懵,有点恼火,但在医院又不好发作。
医生皱了皱眉,指着CT图像说:“您女儿是陈旧性骨折,陈旧性骨折从发生到愈合,要经过相当长的过程,短则数月,多则逾年……”
医生还没说完,南建国有些暴躁地打断:“那年底的全国锦标赛……”
医生顿了顿,看了眼坐在床边上平静如死的女孩,终究放缓了语气:“……如果后期恢复训练理想的话,正常生活是不会受到影响的,但做运动员,恐怕是不可能了。”
毕竟要成为一名合格的运动员,每天要肢体要承受的压力超出常人想象。
而一个断过两次腿的运动员,极有可能在以后的训练里再断第三次以及第N次,这次能幸运地恢复正常人的行动能力,指不定哪一次就要拄拐终生。
被宣布彻底报废的南枫要比南建国平静地多。
她甚至心里有点开心。
真好啊,终于报废了,以后再也不用练习跆拳道了。
南建国听完后,突然沉默下来,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自己女孩,竟然有点红了眼眶,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到病房外的走廊,蹲下,点了根烟。
何爱党看着南枫,想说些安慰的话,但这时候无论对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南枫别过脸,淡淡说:“妈,我想自己待一会儿,你能出去一下吗?”
何爱党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出去了。
除此之外,医生还和南建国和何爱党说了,南枫有神经性厌食症和轻度抑郁症,又问了一些南枫平时的生活状态,然后就准备去手术了。
那天南建国听完后整个人是错愕的,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女儿会患上厌食症和抑郁症,他印象中自己女儿一直是个吃货,笑得很开朗,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胃口没那么好了,笑容也渐渐少了。
是他疏忽了。
南建国被自己老婆一记左勾拳狠狠打在脸上:
“都是你给逼的!好好的一个女孩子你让她打什么男子组!不练跆拳道会死啊!你是不是想逼死自己女儿!”
南枫她妈是散打运动员,当年也是赛场上一等一的好手,只不过何爱党的脾气不像她的招式那样爆裂,嫁给南建国后便做起了贤妻良母的角色,在家里也大多听南建国的。
这么生气直接殴打老公,是头一回。
被老婆暴力殴打后的南建国什么也没说,顶着一边熊猫眼打了个电话,联系了熟悉的朋友,要把南枫转到市里最好的医院,至少,不能让这孩子的腿留下任何后遗症。
南枫并不恨他爸,因为全家人都是搞体育的,孩子走上体育这条路似乎也理所应当,当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至少在竞技场上拥有过全国冠军以上的荣誉,而她十六岁就报废了运动员生涯,南枫只是觉得,是她不好。
那天做完手术,南枫被护士推出来,何爱党回家去收拾住院要用的衣物,而南建国一直在外面守着,好像一场手术的时间就让他老了十几岁,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南枫,张了张口,有些笨拙而别扭地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被南枫打断:
“爸,你能出去抽根烟吗……我不想看见你。看见你我就……觉得腿疼。”
被嫌弃的南建国:“……”
因为在南枫的印象里,她爸从来没对她说过安慰的话,在此情此景之下,她看见她爸一开口,下意识就会觉得,他又要骂出他的口头禅了。
但她已经报废了,这一刻她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说实话,南枫觉得像自己这种小强一样性格的人,根本不可能患上什么抑郁症,所谓的抑郁症,只有在看见她爸的时候会发作。
她爸就是她抑郁症的根源。
于是自作自受导致被女儿赶出门外的南建国,只能默默卷了包裹,躺在病房走廊外的椅子上。医生说他女儿患了抑郁症,怕会起什么不好的念头,所以他也不敢走,只能默默在门外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