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就是那个年代的人吧,就这样过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刚才还听你说毒酒,这年头可不兴这种死法。还有,其实我一直想问,真的有轮回吗,地府到底是怎么样的……”
床上的傅礼臻蹙了蹙眉头,容悄一个眼刀子刮过去,裴修为了刚达成的约定,暂时忍下了心头的疑惑,来日方长,他总有机会问的。
不过……他捏了捏自己的喉咙,兴奋染上眼眸,今天,他居然又一次和人对话了!
而傅礼臻蹙眉,并不是因为受了裴修的打扰,而是因为他又做梦了,这一次梦里是漫天大雪,纤尘尽掩。
前方是如火的梅林,而他正站在被精心清扫过的台阶上。他是在往上走的,一步一步越走越快,渐渐的,隐约嗅到了一丝香火气,他抬头,几十级台阶往上,黄墙雪瓦的庙宇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耳边似乎能听到梵响。
他走到最前方,路却延伸成了两条,一条深入梅林,一条直通大殿。
他毫不犹豫地拐入梅林,一脚踏入深过脚踝的雪海。
越走越深,踩雪的脚步声里忽然混入了人声,他停下脚步,不知为何躲了起来。
“公主,还是听奴婢一言,您也少受些苦头。”
“要我嫁给林闲这草包?真是白日做梦!”
傅礼臻瞪大了眼睛,这是悄悄的声音?!
“公主慎言,再者,皇命难违。”
“违了又能如何?被送到仁心庵再关几年,还是一匹白绫唔——”
“公主慎言!”
两人似乎纠缠了一会儿,许久以后才又有人声。
“公主,您得顾全大局,得守规矩!惹了那位不高兴,总是您自己受委屈。”
“他守规矩的女儿太多,不缺我这一个。嬷嬷,您当真以为若不是他的刻意放纵,我能痛快至今么?对于我,他早有打算。”
“您……莫揣圣心。天冷,我扶您回房歇歇。”
脚步声朝傅礼臻这边走来,他躲藏不及,被错愕震惊的两双眼逮了个正着。
他也不躲了,站直身体打量眼前这个和悄悄有些不同的另一个悄悄。
眼前的这个悄悄,面容更稚嫩些,凤头钗金步摇大红深衣,脸上神色张扬,锋芒毕露。对比之下,他身边的悄悄,则显然内敛许多。
只是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
还是那么令他欢喜。
他的打量毫不掩饰,从上至下看的非常仔细,容悄反应过来后狠狠跺脚骂道:“哪里来的登徒子!”
一张俏脸却也随着话音落下而涨的通红。
第21章
悄悄变了,却好像又没变。
傅礼臻睁开眼,对上一张令他生理性反胃的脸。
穿白大褂的王医生松开摇晃他的手,退开一段距离,笑盈盈地看着他:“咱们又见面了。”
傅礼臻移开眼:“我没病。”
“你当然没病。”王医生叉开腿坐下,十指交叉放在膝上,语调是一贯慢悠悠的样子:“我只是来帮你梳理一下心情的,不用总是这么戒备我。礼臻,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了,相比起其他心理咨询师,我这个老熟人,不是更方便你把控局面吗?”
他笑呵呵的:“我就不和你兜圈子了,反正你也没耐心听,你稍微放轻松一些,咱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
他的视线落在傅礼臻身上,将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收入眼底。
“礼臻啊,你今天中午,看到什么了?”
傅礼臻冷笑:“鬼。”
“礼臻!”林玉有些生气,“你要说实话,不要因为不喜欢医生就随便敷衍!”
裴修同情地看着傅礼臻,摇头叹息:“他明明没有说谎,却没有人相信他,真是悲哀。”
容悄瞟了他一眼,冷声道:“轮不到你可怜。”
王医生挥挥手,连声道:“没事没事,林女士你不要这么紧张,让我和礼臻慢慢谈,没事的。”
林玉心急如焚,实在是安静不下来,她在房间里踱了两步,高跟鞋发出的声音又乱又响,她弯腰脱了鞋子,赤着脚来来回回走,试图以此缓解自身的焦虑。
“你看到的鬼,是什么样子的呢?”
“高额头颧骨凸出,嘴宽颊瘦,穿灰色的毛衣黑色的裤子,皮肤黑。”
“那是男的还是女的呢?”
“男的。”
“嗯,还有其他鬼吗?”
傅礼臻毫不迟疑地摇头:“没有了。”
裴修惊讶:“他只描述了我的样子,却隐瞒了你,为什么?”
“他有自己的判断。”若是能跟电视剧里放的一样,她也能有修行两千余年的道行,她早就一巴掌拍过去让这个男人魂飞魄散了,废话太多!
王医生继续问:“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他没有对我做什么,但是做了让我很生气的事情。”
他不展开来说事件了,证明他在排斥,王医生这样想着,决定点到为止,重新找了个起点:“那你跟那只鬼,说了什么呢?”
“让他滚。”
躲在角落里默默关注着哥哥接受治疗的傅乐臻颤颤巍巍举起手,补充道:“哥,你说的是‘放开他,滚’,我……我记得很清楚。”
王医生呵呵笑了,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插话,继续转向傅礼臻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是。”
“那你生气,是因为你说的那个鬼,抓住了谁是吗?”
“是。”
“那这个人是谁呢,是他们吗?”王医生一一指过屋内的于楠、林玉和傅乐臻,慢慢地引导他。
傅礼臻不跟随他的视线,手往后一撑坐起来,他盯着医生的白大褂,嘴角扯了扯:“不告诉你。”
原本一脸成竹在握的王医生僵住了,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好几下。
又来了,这个混账东西!
容悄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很久以前礼臻在疗养院的时候,需要每周一定期做一次心理疏导,一开始容悄还很喜欢这个总是笑眯眯一脸温和包容的老头,后来渐渐发现了他的笑脸背后是对患者一昧的思想灌输,而完全不想去了解患者真实的想法后,她就和傅礼臻统一战线,也开始讨厌起他来。
偏偏因为他强硬的思想灌输疗效显着,林玉和相当一部分家长还很信任他,就算孩子离院,也总是在有需要的时候请他来给孩子做疏导。
不过被反过来溜了多次的王医生其实也并不太乐意看到傅礼臻,他在其他患者身上建立的自信,总是会一次又一次地在傅礼臻身上被粉碎。傅礼臻与他绝大多数的患者都不一样,他的智商较常人来说明显要高,又极具自我主张,随着年龄的增长在某些方面还越来越固执,不是简单可控的人格。他不但不能把控傅礼臻,完全不被信赖,一个不小心,还会被他牵着鼻子走一遭,实在是难受的很。
“你不想说,那我们就先不说,你好好休息一会儿,什么都不要想。”王医生重新摆出笑容,站起来对林玉作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前一后出门,于楠犹豫了一下,拉着待在原地不知道想些什么的傅乐臻也跟了出去。
林玉拧着眉头:“王医生,礼臻的情况,是不是很糟糕?”
王医生老神在在,缓缓地摇了摇头:“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他现在的状态相当不错。”
纵然心里被这狼崽子气到磨牙,面上也依然要风淡云清:“不要太过拘泥于他的行为表现,他也已经快三十岁了,不但有自理能力,而且他的经济能力……”他笑了一下,“他是可以完全独立生活的,您可以适当的松一松手了。”
然后以后就都不要找他了,被这狼崽子气一次他得上火好几天!
可林玉怎么松得了手呢,她要是能松手,他们母子关系就不会僵硬到这程度了。
“他都出现幻觉了……”
王医生安抚她:“没有关系的,他这还是第一次出现,你不要紧张,等他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再考察一下,你过度的担忧反而会给他造成心理负担。你可以让他回到原本的环境中放松一下,对他的调整会有益处的。”
林玉被说服了,她点点头,跟他道谢之后让傅乐臻送他出门。
傅礼臻再提出回家,林玉也就没有反对,让司机把他送回到画廊,自己又拨了一个电话给助理,让他把单号的每个下午都空出两个小时来,这一段时间她就隔天去看他一次吧,盯紧一些。
傅礼臻一进入画廊,经纪人就扛着拖把,苦着脸凑过来了:“傅先生您可回来了,那四只小家伙快上天了!”
容悄看过去,奶黄和豆沙抱着入口处的指示牌磨牙,豆腐龇着牙抓着经纪人的裤腿,馒头不见踪影但地面上的滩滩水渍昭示出其强烈的存在感,这场面光看看,就知道傅礼臻不在的几个小时里,经纪人有多焦头烂额了。
“下午来了两拨客人,都被随地大小便的那只小狗吓跑了!”
他心里嘀咕,自己的提成少说都损失了小几千。
“辛苦你了。”傅礼臻点点头,四下搜索起来,很快就在一处展台下把一个肉嘟嘟的小家伙揪了出来,提着装死的馒头就进了画廊后面的个人卫生间,利落的关门声伴随着小狗呜咽声响起,傅礼臻的动作一起呵成,就是头一回看见这场面的经纪人,都可以确定被关在里头嗷嗷直叫的邋遢狗不是第一次被关禁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