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眼睛盯住谷妙语的脸。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说:“你说得对。先利用低价吸引顾客签单,等到施工后再把少要的钱补回来——这种我起初看为是变通的行为,当真正操作起来的时候,它对老百姓而言,其实就是欺诈。”
*
起初在和谷妙语展开的那场关于是“变通”还是“欺诈”的辩论里,他并不服气谷妙语的结论。
他看到谷妙语被涂晓蓉用低价抢走单子时,非常不认同谷妙语一开始就把什么都摆到明面谈,于是显得很高的价格就把顾客从他们组吓到涂晓蓉那一组去了。
他觉得谷妙语也应该像涂晓蓉那样,先用个稍低的价格把顾客稳住,别吓跑了,后面再让顾客补交差额。他觉得这样的做法是个叫做“变通”的手段。
他当时让谷妙语向涂晓蓉学习。
他以为涂晓蓉的“变通”是对的。
可他并不知道在让顾客一点点接受后面价格的过程中,涂晓蓉是会往里面撒猫腻的。
谷妙语告诉他,从商人角度看,这样的做法可以叫“变通”。但站在老百姓角度看,这其实是欺诈。
他开始并不认为商人思维有什么不对,在商言商,每个公司的根本目标都是在追求利益最大化。
可后来谷妙语的另一番话又引发了他的思考。
她说:商人的价值体系和带着三分毒的药一样。它能让利益最大化,利益驱动经济进步,这是它的好药性。但商人如果只顾着利益最大化,忽略人性和良心,它的三分毒就要显现了,这种去良心化的利益,推动的就不再是经济的进步,是经济的暂时进步和未来混乱。
结合涂晓蓉的手段,站在顾客角度切身去体会吴阿姨的立场,然后再次思考那段话。
他体会到了,有些运作站在商人角度看是没问题的,但站在老百姓角度看,真的就是欺骗。
他很庆幸在自己快要结束21岁这一年,遇到一个叫谷妙语的漂亮姐姐。
虽然她有时候看着有点傻,但在大原则上,她把握得比谁都通透。
她引导他从21岁开始改变观念。他从前的目标是希望自己今后能够成为一位出色的金融精英。
现在他的目标更具体了。
未来他想要成为可以兼顾“商人思维”和“老百姓思维”两种思维的、利益最大化面前可以保有良心的,有所坚持的金融精英。
第14章 请你指挥我
第十四章请你指挥我
人满为患的小饭铺里,邵远说完了一番话,注视着谷妙语的脸,等她的回答。
等待着什么的眼神里总是有一分类似饥饿的光。
谷妙语:“?”
谷妙语快被瞅毛了。
“你盯着我干嘛?你要是饿就低头,饭在你碗里,不在我脸上。”
邵远嘴角微微一弯。他发现自己在谷妙语面前开始不掩饰真正的喜怒哀乐情绪了。
他在自己信任不设防的人面前,总变得像另一个人。
周书奇说过,刚上大学那会,大家都还没熟,他整天高冷得一逼,不怎么爱讲话,一张嘴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那种可以终结聊天的杀伤句,嘴毒得很。
比如有次另外三个人在宿舍里讨论是这个系的系花A好看,还是那个系的系花B好看。大家意见没得到统一,少数派周书奇不服另外两个多数派的审美,想拉上他站个队打上个二比二平。
结果他当时回答是:周书奇你应该高兴,你一个人喜欢一个人,他们两个人喜欢一个人,你不用拉着我站队,你应该分化他们,让他们为同一个女人反目打起来。
他觉得自己当时的回答充满商场智慧的缩影。但他的话说完,宿舍另外三个人都沉默地跑到窗边看乌鸦去了。
后来他和宿舍三个人混熟了,卸下了那脸高冷,会笑会嘲还会帮宿舍的室友们打饭打热水。
他家境比较好,刚来的时候又高冷,浑身的派头像个大老爷一样。同学们都戏称他“邵爷”。
起初大家都背后叫叫。后来有人把这个戏称拿到他面前当面地叫,他也没生气。大家才知道,他其实脾气很好,不像他脸上展现得那么高冷难接近,也不像他说话时那么冲得怼人。
混熟以后周书奇就对他说过:“我觉得你有点像男版小龙女。你其实也不是高冷,可能就是你家境太好了,你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跟我们这些平民之子相处,等认识久了呢,就摸到门道了。”周书奇想了想,又做了点补充,“讲真虽然你的嘴一直挺妈蛋的毒,但有时候你还挺暖男的,帮我们打饭打热水什么的。要是偶尔能再亲手帮我洗个脚什么的,那你就更完美了!”
他当时听完这一大段话,摘了很偏的一个点回应周书奇,把他回应得目瞪口呆措手不及:“小龙女是谁?”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周书奇的一脸懵逼样,像吃了一半苹果后被人告诉说,你手里那个我舔过。
“卧槽你连小龙女是谁都不知道吗?我的邵爷你还有童年吗?”周书奇是这样发出震惊的。
他于是笑笑,说:“哦想起来了,她是穆念慈的儿媳妇。”
周书奇用一脸吞了灯泡的表情看了他好半天,终于回过味来了。
“你特么在逗我!”
此后他觉得谁傻乎乎挺有趣的,就爱用这么一招。
现在他发现自己对谷妙语这位小姐姐似乎开始卸下了防备。他在不吝惜对她展现真实情绪的自己。
“我盯着你看,是想等你回答我,批不批准我转回来。”
*
谷妙语看着邵远嘴角微扬带着点微笑的脸。
奇了怪了,她之前倒没发现他还挺擅长笑。他笑起来的样子才是回归了他真实年纪该有的样子。
她没有着急回答邵远的问题,她先问了自己很想知道的两个问题。
“我想听听你和涂晓蓉是怎么周旋的。”她有点怀疑涂晓蓉多要钱的部分,是不是邵远自己出钱给垫上了。
“你当时给吴阿姨讲解报价项目的时候我都在认真地听,”邵远扶扶眼镜,说,“所以后面涂晓蓉搞拆项的时候,我就跟她说,这里不是这样,应该不用拆开算钱。涂晓蓉就问我听谁说的。”
谷妙语挑挑眉:“你不会说是我说的吧?”
邵远:“说你说的没有威慑力。”
谷妙语:“……”难道不该是“说你说的会给你拉仇恨”???
邵远:“我告诉她,是秦经理说的,因为我刚来公司,不懂的比较多,秦经理对我比较照顾,没事就会告诉我一些事。为了让她相信,我那几天还经常找点由头进出秦经理办公室来着。”
谷妙语想了想,不由问:“可是秦经理跟你说得着这事吗?”
邵远回她:“我和秦经理说不说得着,这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涂晓蓉并不会跑去问秦经理,有这么一回事吗。毕竟她要是去问了,她拆项之后多赚了钱的事就被秦经理知道了。那这些多赚的钱到最后会到公司的账上吗?不会的,只会进她自己的腰包。秦经理会对手下设计师增项拆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前提是他们通过这样的手段多赚到的钱应该体现到公司账上。假如他们都自己装腰包了,秦经理肯定是不乐意的。所以我对涂晓蓉说,是秦经理说的,这老阿姨太困难了,算了吧,这些项目不用拆开算,涂晓蓉最终没有拆。”
谷妙语琢磨了一会这一番充满前因后果的博弈。越琢磨越觉得其中的逻辑精妙。
涂晓蓉有两个选择:
一,相信秦经理对邵远说过,不必拆项算。于是不拆项,认了,在吴阿姨这单上赚不到什么灰色收入。
以及——
二,不相信,跑去问秦经理,您这么说过吗。
这之后也有两个可能:
1,秦经理说:是的,我说过这老太太困难,抠出钱来费劲,别拆了。这种情况就回到了“一”中的结果:不拆项,认了,在吴阿姨这单上赚不到什么灰色收入。——但这时她因为跑去问秦经理,表现出她质疑了秦经理的话。
所以这种情况得出的结论是,她不该去问秦经理。
2,秦经理说:没有啊,我没不许,你可以拆项。但这时拆项的钱秦经理知道了,就进不了她的腰包,要到公司账上。她折腾一大气,从穷老太太手里想尽办法抠点钱,最后还不能属于她自己。那她何必呢?
所以如果是这种可能,她更是不该去问秦经理。
于是综合所有可能,最终她的选择是:选择相信,不去问,不拆项。邵远在博弈中赢了。
想完这一大圈弯弯绕绕,谷妙语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被烧穿了。
她猛地抬头问邵远:“其实你就是学金融的吧?说学过设计什么的,是扯淡的吧?你可真够鸡贼的!”
邵远诚实地答:“我确实是学金融的,没有设计专业的学位。但我生活中私下和人学过一点这方面的东西。”
谷妙语戳了戳头顶上的小丸子,像一修在划他的小光头一样,使劲集结着自己的智慧。
“还有一个问题,你跟吴阿姨的项目跟到一半转回来,你不怕后面涂晓蓉再对吴阿姨出手吗?毕竟吴阿姨那么相信甚至你说她很喜欢涂晓蓉。”
邵远偏一偏头,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