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恋十二年 (从温)

　　里面那对夫妻明显是听见了他的话，但两个人都没动，那个女人还冲他翻了个白眼，瓜子往地上一吐，嗤笑道：“爱坐不坐！”
　　那司机啧了一声，“怎么说话呢！”但也没说让他们挪点儿位子。
　　路之霖顿时就笑了出来。
　　他退伍这么多年，当兵时期的什么东西都被磨掉了，但就是那点儿暴脾气磨了大半辈子也没怎么磨掉，他转头叫领队的名字，说：“打电话再联系一个司机，今天来不了就明天走，不是爱坐不坐吗？老子特么今天就不爱坐了！”
　　医疗队也被他们整的一身火气，领队反应很快，二话不说就拿出手机，还笑着说：“那就麻烦路叔再收留我们一晚了。”
　　能做生意，那司机也是个人精，闻言顿时笑了，“别别别，开玩笑呢刚刚。”转头口气很不好的对那对夫妻说：“瑞子还不管管你媳妇！赶紧把行李收拾收拾扔后备箱去给人家腾个座位！”
　　他声音很大，那个男孩被吵醒了，醒了之后就开始大哭，一时间整个车厢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那个女人哄着孩子，看起来活像被他们欺负了之后不敢说话一样。
　　路之霖看的糟心，似笑非笑的看向司机，“开玩笑？”
　　司机又催促着他们动作快一点。
　　兵荒马乱了将近半个小时宋怡他们才坐上车，路之霖帮忙往后备箱里搬行李。
　　宋怡刚刚站的远没有看见里面的情形，这时候跟着人流上了车才看清刚刚闹事儿的一家三口是谁。
　　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的女人，还在抽噎的孩子，还有.....
　　宋怡的脚步顿住了，有一瞬间头脑一片空白。
　　走在宋怡后面的人不明所以的戳了戳宋怡的后背，疑惑的声音将宋怡从惊疑中惊醒，“怎么了宋宋？怎么不走了？”
　　宋怡强压下翻涌不定的情绪，袖子下的手指不自觉的抽搐着，声音却镇定的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哦，没事儿。”只是尾音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
　　她重新迈开了脚步，只是本来想往后做一点儿把前面的位子留给晕车的同事，这时候却脚步一转做坐到了旁边靠窗座位上。
　　路之霖已经帮忙搬好了行李，此时正透过车窗找她，看见宋怡坐在车窗边之后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
　　宋怡也笑着摆了摆手，还做了个口型，路叔叔再见。
　　车缓缓的行驶，一点一点的，最后两旁的景物飞快的撤退。
　　后排那个小孩子还在抽抽噎噎的哭，那个当父亲的男人不耐烦道：“哭哭哭！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别哭了！”
　　女人也不是好惹的，顿时尖声道：“你有本事你哄啊！你让他别哭了啊！要不是你没本事，咱们还用得着搭二叔的车嘛！孩子能哭吗？！蒋瑞！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自从我嫁到你们家，你们老蒋家哪里对得起我了！”
　　那个叫蒋瑞的面子上抹不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正想说什么，前面的司机突然怒道：“吵吵吵，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能不能回家再吵！”
　　一时间整个车厢里都是男人和女人的吵骂声、小孩子的惊哭声。
　　宋怡慢慢的抱住了头，控制着生理性抽搐的手指牢牢的捂住耳朵。
　　声音钻进指缝闯进宋怡的耳朵里，那张和宋怡记忆中相似的脸上带着相似的恶毒，仿佛在说，宋怡，你没良心！


第47章 苦艾酒
　　宋怡的前十四年顺风顺水, 她有爸妈宠着, 一个小六岁的弟弟也还算听话, 因为成绩好, 从小学起她就是各科老师的心头肉掌中宝，她长得漂亮, 异性缘从小就好的不行, 但她被爸妈教的从小就懂礼貌, 所以同性缘也不差。只要没有讨厌的路淮一直和她过不去, 她也能承认自己的生活是完美的。
　　她从小就活成了别人家孩子的模样,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小宋怡长大了之后绝不是现在这个宋怡的模样。她应该骄傲，带着点儿优秀女孩常有的公主病，但因为从小的教养又进退有度，而不是在自我怀疑中度过了一个漫长的青春期；她应该更明媚, 敢站在全校人的目光中侃侃而谈，敢自信的在赛场上挥洒魅力，而不是上讲台做个题都会紧张的冷汗直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敢带上口罩和帽子出门，像只不敢见人的老鼠；她可能不会选择医生这么一个沉闷无趣的工作, 经过漫长的学习期, 只为了站在手术台上那两个小时，她可能会选择一份更有趣的专业和工作, 早早地离开大学之后早早地恋爱, 对象可能会是路淮, 可能不是。
　　总之，如果小宋怡按照她前十四年的轨迹继续走下去的话，一定不会把自己活成现在的宋怡。
　　时间在她十四岁时仿佛分成了两条路，一条远远地看不到尽头，更加明媚大气的宋怡在这条路上渐行渐远，远的只能存在于想象里；另一条一眼就能望见尽头，尽头站了一个现在的宋怡，那身白大褂沉闷的仿佛早早地进入了暮年。
　　那个白大褂的宋怡远远地望着那条分叉路，也望着另一个自己，那条路上，有人一脚踩碎了所有的幻想。
　　十四岁。
　　十四岁的她刚升入高中，作为全校年纪最小而且以全校第四的成绩考进来的学生，在新生欢迎仪式上发表了演讲。
　　我立志做一个品德兼优的好学生，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为父母的期望承担，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一个月，她和班里的学生打成一片。班主任虽然唠叨但也爱他们，班长凶巴巴的其实是个好人，同桌虽然抠门了点儿但捐款的时候没比其他人捐的少。身为班里最小的学生，她有全班同学的照顾和宠爱。
　　那个月的最后一天，她照常回家，骑自行车骑出学校五十米远的一条马路边上，她的车突然被旁边冲过来的一个中年男人撞翻。宋怡穿着短裤，膝盖顿时就蹭掉了一大块皮流出了血。她心里一慌，下意识的抬头去看那个男人，却看见那个男人没事儿人似的快速站起身朝她走过来。
　　宋怡察觉不对，但还没来得及站起身逃跑就被那个男人抓住了手臂，他力气很大，拖着她就往路边停着的破旧面包车上走。
　　宋怡的膝盖又摔在地上拖，一分因为疼痛，九分因为恐惧，宋怡用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声音喊了救命。
　　正值放学，宋怡一声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旁边的学生围了过来，警卫室的保安也往这边跑。那男人见势不对狠狠地扔下了宋怡匆匆上车，走之前，他对宋怡说：“闺女，你还真以为自己姓宋？”那张和宋怡有四分相似的脸上带着宋怡未曾见过的恶毒。
　　保安报了警，班主任联系了她的父母，最后警察来了，宋先生宋太太也来了，她还是恍恍惚惚的样子。别人以为她是被吓着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句话还缠绕在她脑子里。
　　你还真以为自己姓宋？
　　她以前是从来没怀疑过的。
　　她知道自己和爸爸妈妈弟弟长得都不太像，但她从来没怀疑过什么，甚至有时候外人对宋太太开玩笑说这闺女肯定不是亲生的时候，宋太太也能跟着调侃，说她是野生的。
　　她也喜欢这份不一样，这证明自己在家里独一无二。她喜欢独一无二，就像当初她能把小学跳了一级的事情一直炫耀到初中一样。
　　你还真以为自己姓宋？
　　你还真以为自己姓宋？
　　你还真以为自己姓宋？
　　那张相似的脸，那句恶毒的话，纠缠在宋怡的梦里，把她曾经自以为是的骄傲击的粉碎。
　　妈妈给她请了假，她待在家里，趁着他们都去上班的时候打开他们的房间。
　　没有体检单，没有出生证。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一年一次的体检，爸爸似乎连体检单都没让她碰过，到现在，她不知道自己的血型。
　　最后她在衣柜里找到一只上锁的小密码箱，她抖着手输上了自己的生日，开了。
　　领养手续。
　　她愣了半个小时，又抖着手把东西放了进去，把密码箱锁上，仿佛没有人来过。
　　她当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整个人仿佛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濒死，一半却冷静的出奇，甚至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回到学校。
　　她回来的第二天，警察还没查出袭击她的人是谁，那个人就自己过来了。他在放学人正多的时候跪在了学校门口，带着另一个中年女人。这时的他就像任何一个朴实的中年汉子，那个女人则哭的格外悲切的喊着宋怡的名字，让她原谅当初抛弃她，让她救救他弟弟。
　　他们在学校门口对着她教室的方向磕头，声泪俱下的说着自己当初的苦衷，说现在她弟弟先天性青光眼，现在已经失明了，让她捐献给弟弟一只□□。
　　“我知道我们当初不对，但我们不把你送走你就只能饿死了啊，宋怡，你现在过得多好，你没有良心啊！我求你救救你弟弟！”
　　宋怡孤零零的坐在教室里，手脚发冷，她看着教室大大的窗户，突然有想跳下去的冲动。
　　她抱着自己的头蜷缩在桌子底下，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失去了意识，她明明觉得只是一瞬间，但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