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噌噌冒火,秦深还硬是得憋着。尽管隔着文字,看不到她的表情,可他偏偏就是能猜得到,有时这会儿得难过成什么样了。
她一定又觉得自己被嫌弃了,一定又在怀疑自己否定自己。她短信里末尾“再见啦”,听来欢快,却与她平时的语气习惯一点都不一样,想来是怕他看出自己的失落。
编辑了一半的短信丢到一边,秦深再不迟疑,回了个电话过去。
等了十几秒后才被接起来,“秦先生?”
电话那头的声音果真如他所想,低落得厉害。像是她养的那猫儿,欢喜的时候从不表现出来,失落的时候却从来瞒不住人。
秦深深吸口气,把语速放到最慢:“我的意思是我以后不在半山公寓住了,搬到市区了,南湖区的怡景花园,离你很近,大概十五分钟的车程,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
“啊,我还以为……”
后半句何有时没说,先前的抑郁一扫而空,嘴角立马翘了起来。她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突然要搬家呢?半山公寓不是住惯了么?”
秦深沉默了片刻。
“太冷清。”
过去的六年不觉得,现在觉得山上太冷清了。
半山公寓是很好,绿化率90,四十亩的天然湖泊,比市里空气好。住户又大多是些淡泊名利的老人,整个小区大概找不到一个熊孩子,从周一到周末的每一天都安静极了。
但是,为缓解神经焦虑而挑的僻静之所,从来不能称之为“家”。
“那……秦先生还要我做特护吗?”何有时小心地问。
秦深捏了捏眉心,这会儿他心里闷着气,就不想哄她,言简意赅回了一声“要”。
他这语气比往常敷衍多了,何有时听见,却还是欢喜得不得了。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那,分期付款的期限……能延长点吗?”
秦深呼吸愈发绵长了。
第27章
市区这套房子是秦深母亲出国头一年送给他的, 她跟现任丈夫出国已经十多年了, 秦深从没住过一天。倒扯不上怨恨什么的, 只是他性子惫懒,回国后忙公司, 一多半时间都住在公司里。
市区三套房子,秦深挑了这套搬来,只是因为这套离有时家最近。
秦深越发觉得自己疏忽大意,每天有时浪费在往返途中的时间得有四五个钟头,一直坐在车上,她的膝盖怕是受不了, 偏偏没跟他抱怨过一句。
前天刚有了决定, 短短一天, 这里家具已经焕然一新了。孙尧办事利落, 唯一让秦深稍稍不满的是买的家具是他惯用的铁灰色, 有种冷冰冰的仪式感, 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不过很快会有的。
秦深望着不远处的小区幼儿园,很是愉悦地想。
孙尧和司机两人一趟趟往楼上搬东西, 心中腹诽:别人搬家得找个搬家公司哼哧哼哧弄两卡车, 秦先生呢?提上笔记本就能走,特意吩咐要他们带上的只有猫窝、猫盆、猫厕所、猫爬架。
两米高的豪华猫爬架得拆卸成板子一块一块带过来,又不是多贵的东西, 不知道什么毛病。
他把这腹诽的话一说, 司机老安笑了:“这你就不懂了, 猫吧这玩意认生, 用惯了的东西你给它换了,它会不高兴的。”
秦深坐在沙发上,对着猫爬架的组装图一块一块认认真真地组装,孙尧看他一人弄得慢,刚搬来个小凳坐旁边,就见秦深冲他摆摆手,漫不经心来了句:“你别碰,你身上有生人的味儿。”
孙尧:“……”
得,老板您自个儿来。
他坐在一边端着杯水,看着秦深拆了装装了拆的,堂堂公司副董被这么个组装爬架弄得焦头烂额。孙尧一个劲儿地笑。
秦深也不恼,手上动作慢了些,抬眼问他:“笑什么?”
孙尧忍笑:“想起当初追我媳妇的时候了。那时候刚读完书,两人都穷,她爸妈原本不同意我们,眼瞅着就要凉了。当时她家里养着只大狼狗,我拿着木板锯子折腾了好几天,钉了个狗屋出来,弄得满手木刺。她爸妈挺高兴,说小伙子吃苦耐劳,就同意我们在一块了。”
四十多岁的人了,提起二十年前的事眼里仍有光。孙尧感慨:“现在想想,那时候挺矫情的。”
矫情。
秦深不待见这词,可看着一地乱七八糟的,他也想笑。可见追姑娘这事,与时代从来没有关系。
亏他以前多少年冷静自持,这会儿竟也有了想犯矫情的人。
但不行,还得耐着性子等等。
*
何有时比平时晚起了一个钟头,九点半出了门。虽然秦先生新家离她的路程不远,走着去都用不了半钟头,她还是早早出了门,怕自己头回来找不到地方。
想着怎么说也是乔迁之喜,路过景鑫瓷的时候,何有时脚步一顿,拐了个弯进去了。
店面挺大,红木货架却摆得宽松。老板是个中年人,坐在窗下吹一支陶埙,吹得断断续续,时高时低,看样子也是初学。
见客人来了,也没上前招待,这份怠慢反倒让何有时觉得安心。
她用心看了一圈,可惜于茶具半点不通,看不出名堂。老板也瞧出她是外行,放下手中陶埙,把人往平价的那边引。
“就这套吧。”何有时没跟着过去,在标价最高的那一排货架上,挑了最合眼缘的一套青瓷茶具。
连茶盘带壶装进礼盒,沉甸甸地重得厉害。老板见她胳膊细人瘦的,腿又不方便,笑着问:“姑娘住附近?我叫个人给你送上楼吧。”
何有时摇摇头谢过他好意,出了门按着手机上的定位找过去。她出门次数不多,步行导航却用得熟络。
时间还早,她也不急,慢腾腾地走在人行道上。
一只被主人牵着的小博美屁颠屁颠凑上来,闻了闻她手里提着的大盒子。何有时原地停下,也没躲,它主人往回扯了扯绳子,小博美就被扯回去了。
一人一狗,好像都没注意到她的腿。何有时心中微动。
今天是工作日,这个时间路上行人不多,偶尔迎面走来一两个人,何有时鼓起勇气去看他们的眼睛。她今天穿着一条长过膝盖的百褶迷笛裙,迈步又特别慢,迎面路过了好几个人,没人目光在她腿上多作停留。
何有时又观察了一会儿,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抿着嘴笑,顿时觉得今天阳光都明媚了许多。
这两年她出门少,连买衣服的兴致也没了,这会儿忽然觉得以后穿长裙是个不错的选择。
何有时到秦家的时候,秦深已经快要把猫爬架装完了,正弯着腰绑滚筒和小吊床。可惜她今天没把猫带来,怕胖橘来了新的地方会折腾。
她把茶具礼盒放在桌上,走近些去帮忙,淡淡的烟味飘入鼻端。何有时吸吸鼻子,试探着问:“秦先生,你烟瘾犯了?”
她嗅觉实在好,秦深今早出门前抽了一根,她现在还能闻得到味儿。
秦深定定看她半晌,拧着眉,沉思了好半天。何有时被他盯得局促不安,秦深这才开口:“你以后要一直喊我‘秦先生’?”
昨天她短信里的“您您您”,秦深还如鲠在喉,这会儿又听到“秦先生”三个字,实在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
明明她头回被孙尧带来见面时,她喊的那声“秦先生”太悦耳,成了秦深把人留下的重要理由;这会儿又嫌人家这么称呼太生分了。
像外人一样。
“以后喊名字吧。”秦深也不拿什么亲密称呼难为她。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攻人心防也是一样的道理。
关于抽烟的话题避而不谈,好像是他专门绕过去的。
何有时头回觉得自己得担负起私人特护的责任,耐着性子劝:“那个……抽烟不好的。烟酒刺激都可能会导致病情复发,也会和药物代谢冲突。”
这些她早早就做过功课了,这会儿还斟酌着措辞,怕秦深听了不高兴。毕竟长期身居高位的人,大概不习惯听人说教。
她说一句,秦深漫不经心嗯一声,似乎没把她的话当回事。等把爬架上的吊床绑好了,他走去玄关,从大衣口袋摸出烟和打火机,又一路走回来,到她面前。
何有时正不明所以,下一刻,秦深握住她小臂转了个面,把烟和打火机放到她掌心里,十分郑重。
不光没被她的唠叨弄生气,姿态还放得挺低,声音里藏着两分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笑意:“丢掉吧,以后不抽了。”
握着她小臂的手一触即离,何有时心都不会跳了。好半天回过神了,虚虚攥了下拳,躲去客厅找垃圾桶。
手上的zippo有点分量,要丢掉的一瞬间,何有时不知怎么犹豫了下,鬼使神差地把手里握着的东西藏自己兜里了。
从后颈到双颊窜起一片火,烫得厉害。何有时心砰砰直跳,紧张得像是个偷了贵重物品的贼,忙又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丢进垃圾桶,作贼心虚地跑开了。
*
秦深今天的午饭做得不顺心,孙尧到底是男人,心不够细,厨房的东西没添置全。而想要做出美味的菜肴,远不是锅碗瓢盆这么几样能弄得出来的。
吃过午饭,秦深问她:“附近哪里有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