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装裤下的双腿僵直着颤抖着,所剩无多的肌肉紧绷,显得裤型更加松散,晃晃悠悠的。两条病腿仿佛是两根细棍儿,唯独两只突兀的膝盖,倔强的保持着最后一丝成人男性腿部的轮廓。
这么多年,尽管白鹭始终小心呵护着,却仍不能阻止双腿的日益萎缩。原本她早该习惯,但每次还是会忍不住揪疼了一颗心。
奇怪的是,赫连清几乎要被痉挛的双腿,从轮椅上扯下来,却像是觉不到疼。他左手抓着轮椅扶手,努力掌握着平衡,右手却探到白鹭跟前,笑吟吟的碰了下白鹭雪白的肌肤。
“白鹭。”他唤着。
白鹭狠狠的斜了他一眼,即刻又别过头去,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只继续揉着他那双不听话的病腿。
这下赫连清笑的更开,“生气了?”他问,又忍不住捏了捏白鹭的小脸蛋。
“啪——”白鹭一巴掌把赫连清的手拍开。“不许和我说话。”
赫连清吓了一跳,转瞬便笑出声,却不觉吸进一口凉气,下一秒又咳得厉害,牢牢捂住嘴角,勉强才不让自己滑下轮椅……
听他咳得难过,白鹭既疼且恼,咬着唇角,狠狠的蹙着眉,眼眶已经红了。她伸过手便把赫连清摇摇欲坠的身体搂在怀中,一边拍着他的背脊一边骂。
“你真的是要气死我!”
赫连清咳得喘不上气来,被她这一骂,反倒心情大好。于是乎,忍不住又笑,就这样边咳边喘,边喘边笑,笑了又咳,咳了再喘……结果胸腔里更是“空空空空”,止也止不住了。
而背后的小手却温暖又柔软,耳边倒是酸酸的,赫连清反反复复的听她骂。
“你真的气死我!气死我了!”
犹如温暖的歌声。
安心…… ……
待到赫连清缓过来一些,白鹭径直穿过会议室,将赫连清往电梯里推,头也不回。
秘书小姐追上来。
“白鹭小姐,你……”
话说一半,她犹豫了,低头去看轮椅里一脸苍白的赫连清。
“副董,下午您还有两个会,分别是1点和2点半。4点多,您还约了银行信贷部的负责人。”
赫连清挑了挑眉头,嘴角若有似无一抹笑,反将视线交给了白鹭。
只见白鹭的眉头也挑了起来,角度竟比赫连清还要恰到好处。一张精致的小脸颇冷,只扫了秘书小姐一眼,便叫她吓得一哆嗦。
“两个会议所谈的事项截止日期都是今天吗?银行信贷部的负责人今天之后就不上班了吗?下午要是没了你们副董,会死人吗?”
秘书小姐被她刁钻的话题,问得一时语塞,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就听白鹭冷道。
“你们副董今天必须请病假,所有事务全部取消。”
秘书小姐一凛,连声尬笑着,去向赫连清求救。
“副董……”
赫连清掩嘴低咳了两声,终究憋不住,指着白鹭笑道。
“她是我领导。”
……
第101章 危机
白鹭再不给秘书小姐机会,推着赫连清径直大步离开了峥嵘大厦。
其实,她心中也怯,玻璃门外的窃窃私语她不是完全不在乎。隔行如隔山,她并不知道赫连清下午的工作该有多重要,如果他不参加会损失多少?几百万?几千万?还是几个亿?但一想到赫连清刚才痉挛抽搐、虚弱得连轮椅都坐不稳,她就没法让自己坐视不管。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赫连清果然体力透支,公司专车才启动,他便靠在白鹭的肩头睡了过去。到了家门口,迷迷糊糊的被白鹭叫醒,却几乎没力气将自己转移到轮椅上,还得由白鹭从旁托一把。被白鹭勒令立刻上床,还没等白鹭想好该如何审问,却发现赫连清已经抓着她小手,再次沉沉坠入梦乡……
看着赫连清熟睡的俊脸,白鹭不明白她离家不过短短十数日,三天前她还曾与赫连清视频通话过,怎么就累得这般憔悴?
白鹭担忧又疑惑,任她怎么想也未能猜到赫连清这几日所经历的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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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当赫连清收到赫连嵘的消息,立刻赶回了申城。
赫连建国已经住进了ICU,徐娜、赫连嵘,乃至赫连建国的亲信,各个都守在病房外。经过医院的特许,赫连清才得以进入ICU见上赫连建国一面。
那时的赫连建国已经不能说话,却拼命的扯着呼吸机,瞪着浑浊的双眼,拉着赫连清的手,一笔一划的写:
【帮峥嵘,三个月。】
直到这时候,赫连清才终于了解到赫连建国的病情。赫连建国的肝脏早在十年前就出了问题,此次已经是第二次换肝,预后排异反应强烈,已经危及生命。这几日就要面临第三次换肝。
原来自己的父亲竟然一直身染重病,而且居然已经有十年之久。可在过去的十年里,赫连建国始终是赫连家的支柱,是峥嵘集团的掌门人,他想来声如洪钟,说一不二,几乎对所有人横眉冷对,也几乎所有人都对他唯命是从。赫连建国永远都是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可如今……
赫连清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自己的眼睛骗不了人……
尽管病床上的赫连建国强撑着瞪着眼珠,可是面容枯槁,脸色蜡黄……赫连建国身上接着各种仪器,不时发出冰凉的滴答声,一下一下,犹如擂鼓,又犹如针刺,叩击着赫连清的心底深处,那一层封堵住父子之情的脆弱的薄膜。
将近二十年,赫连清第一次在赫连建国面前流泪,紧抿着唇角缓缓允诺点头……
当天下午,赫连建国便被送上了手术台。然而,24小时过去了,48小时过去了,一直到今天,赫连建国都没有苏醒……
赫连清心底在流血,即便他的父亲不曾对他温柔相待,始终苛责、始终疏离,即便他痛恨自己的父亲十数年,因为母亲、因为自己缺失的父爱,因为自己的腿……然而,骨肉亲情割舍不断。
可不及赫连清为父亲的病情有任何忧虑的时间,赫连建国手术的隔日,他便临危受命,由律师向峥嵘的董事会宣布,作为副董代理董事长职务。
出乎意料的是,董事局的董事们,竟然并不十分惊讶,反而像是各怀心思。赫连清这才明白,外表光鲜的峥嵘帝国,已经动荡不已。
先是这几年峥嵘集团的快销产业连连亏损,全国连锁的大半关门大吉,剩下的也不过是勉强维持经营。随后是房地产产业链告急,被媒体无中生有爆出偷工减料,尽管赢了官司,却输了客源,三线城市所投新楼盘,成了无人问津的鬼城。而最近半年,峥嵘的研发技术,专利多次被同行业剽窃,大量前期研发资金打了水漂,只苦于没有足够证据指正,唯有哑巴吃黄连……
这种种压力,无疑加剧了赫连建国病情的不断恶化。
而真正让赫连建国倒下的原因则是,峥嵘的资金链突然毫无预料的断裂,资产抵押无法清偿,供货商货款无法清算,工人工资无法清付……在巨额债务的压力下,在商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赫连建国终于被打垮。
由于赫连建国的身体状况,在过去的两年里,徐娜也曾尝试偶尔代理董事长职务,然而她谨小慎微的个性,只让峥嵘的运作亦加恶性循环。
反观赫连峥,貌似独有力挽狂澜之势,但几次小打小闹之后,仍不能阻止颓势的继续发展。这一次资金链突然断裂,他在第一时间飞去国外融资,一去数日,竟都没能在赫连建国病危之际守在床旁……
对于这许多棘手的问题,赫连清一时间也有些招架不住。多年只负责维护技术的他,面对峥嵘这么大产业的管理,倍感有心无力。
他花了两个通宵的时间将所有资料重新归集整理,又找来陈茂盛帮忙一起分析,白天则与各大高管开会梳理。短短两日,赫连清终于有了眉目,他发现只要积极找寻办法延长还贷期限,一旦能如期交货,资金一到位,危机便会立即解除。到时候,再慢慢重新规划管理,峥嵘不是没有重新抬头的一天。
然而,供货商的货款数额庞大,赫连清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他曾咬牙去求过徐娜。作为赫连建国在昏迷中,唯一可以合法动用他名下股权的现任配偶,唯有徐娜才有可能帮上忙。
然而,徐娜却摇头。
“你父亲不顾我的反对,将那么多股权直接转让给了你。他的三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却独独是你。小清,从那时起,峥嵘就已经没了我和嵘嵘说话的份。”
说话的时候,徐娜依然如从前那般优雅,只是神情冷漠,说不出的哀凉。有那么一刻赫连清似乎觉得自己错看了徐娜。
赫连建国生病至今,除去她在峥嵘代班的日子,日日夜夜都是她守在赫连建国的病床边。如今,赫连建国昏迷不醒,徐娜也似被人抽了魂儿,满身的疲乏,满面的憔悴,却未曾掉过一滴泪。
她抬起眼帘,幽幽的看着赫连清。
“他偏心送你半壁江山,我无话可说,上个月竟突然不顾任何人的反对,将手上将近30%的股权抵押变现,如今全数套在海外。小清,你竟还惦记着他手上这点所剩无多的股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