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生显然很有经验,叹了口气,扯下一张住院通知单,哗哗写了几笔,递给白鹭。
“你最好赶紧决定。现在孩子还小,手术没什么风险,对你自身伤害也不大,休息几天就能回去上学了。”
白鹭茫然的接过那张住院通知单,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就听到那女医生又说。
“过来手术的时候,让孩子的父亲过来陪你,不管无痛还是局麻,手术总是会有些不舒服的。”
……
第9章 重逢
白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又是怎么回到咖啡店的。她游魂似的从后厨走到前台,连工作服都没有换,神情复杂的望着黎晓。
“黎晓,我今天想请假,你能不能替我一天?”
黎晓看着白鹭失魂落魄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这几天,白鹭一直不舒服,黎晓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说今天要去医院看病,稍晚一些进店里来,黎晓也是应允的。可是,怎么从医院回来,白鹭的脸色倒是更差了。
黎晓担心的上前,摸了摸白鹭的额头,没有发烧,反而触手冰凉。
“白鹭,医生怎么说?”
“没事,医生说是食物中毒,让我好好休息两天。”
白鹭不敢看黎晓的眼睛,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和黎晓坦白,未婚先孕,而且还是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与陌生人有了孩子,这实在太令人难以启齿了。
黎晓果然很体谅白鹭,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一定是太累了,这几天都在宿舍里好好休息吧。我会替你想店长请假的。”
白鹭感激的向黎晓道谢,匆匆离开……
白鹭前脚刚从后厨出去,杨祎就拎着盲杖推开了咖啡店的门,随后而来的是坐在轮椅上的赫连清。
这两个人一进来,便犹如一束光吸引了店里所有人的目光,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身体上的特殊。不可否认,这是个看脸的世界,当人们在投去好奇的目光的时候,却也同时看到了两人太过出众的外貌,则愈加惋惜。
对此,赫连清和杨祎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像根本没有发现周遭的异样,两人大方的来到一方空位旁。
而在众多唏嘘之人当中,却并不包括黎晓。对于特别的他们,黎晓更多的是觉得亲切。她站在点餐台后,微笑着打招呼。
“欢迎光临。”
杨祎勾着脖子,蹙着眉。
“这声音确实和小野猫很像,但是我应该听的出来啊……没道理上次就听错了……”
杨祎小声嘀咕了一番之后,又侧过耳朵去听身后赫连清的动静。
“你喝什么?给我来杯一样的。上次的咖啡钱,你还没还给我呢。”
杨祎拉开一把餐椅,刚摸着咖啡桌坐下,却听赫连清语速极快的说道。
“阿祎,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杨祎还没来得及反应,咖啡店的门已经“嘭”的一声关上了。杨祎十分莫名,第一个反应倒是不自觉的问。
“你不是自己推不开那门吗?怎么一着急,就走得这么顺溜了?”
赫连清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要一遇到白鹭,平时那些千难万险都似乎一下子变得顺畅轻松了许多。
刚才,他跟在杨祎身后,正想滑进餐桌里,眼角余光却在玻璃窗外瞥见了一个瘦肖的身影,从咖啡店的后门走了出去。他猛的一阵心悸,定睛看去,果然就是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可人儿。不假思索的,赫连清连忙调转轮椅,冲出了咖啡店。
自从,上次杨祎说在这个咖啡店里遇到过白鹭,赫连清便怀揣着心事,嘴上虽不说明,心里却总惦记着,想再来一次。心里无数次后悔,总觉得上次不应该走得那么急。今天,杨祎提早下班,无意间又说起这家“猫咖啡”。赫连清便索性顺着他的话,一起故地重游。没想到,真的能再次看见那让他尝尽相思的身影。
白鹭从咖啡店里出来,满腹心事。自己只有十九岁,不过是大二的学生,便有了孩子,却要如何能当一个母亲?这事情要是被父母知道了,他们会有多失望?要是被学校和林老师知道了,又会是怎么样严重的后果?
白鹭脑子里很乱,医生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她未婚先孕,堕胎应该才是首选。可是,虽然那么不真实,她依然平坦的小腹里却真真实实存在了一个小生命。她有什么权利,让它连这个世界都没有看上一眼,就早早的将它扼杀?
离开医院前,医生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提醒了她。她确实应该去找孩子的父亲,尽管对于孩子的父亲她一无所知,她也至少应该让孩子的父亲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因为,在这个事情上,白鹭实在不知道该找什么人倾诉,她一个人太害怕,她实在无法承受之重。而且,她没有钱,不论是堕胎,还是将这个孩子保留下来,她都需要钱。
所以,白鹭低着头,狠咬着下唇,一步一步,朝那两个多月前,她曾逃离的公寓走去……
赫连清划着轮椅,远远的跟在白鹭的后面。她脸色阴郁,脚步很快,赫连清几乎跟不上。每过一个车站,或出租车上客点,赫连清都会心惊肉跳,生怕白鹭一个箭步窜到一辆汽车上,便再次消失。
一直跟了两个街区,赫连清双手酸麻,浑身冒出一层薄汗,在初冬的冷风中,却完全不觉得冷,白鹭终于停下了脚步。赫连清心中一阵欣喜,正要加快速度,竟然发现白鹭所站的地方,是自己的公寓门口。赫连清一时怔愣,犹豫了片刻,还是推动了轮圈……
白鹭依然低着头,站在电梯门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手里攒着一个信封,五指紧紧的捏着,骨节都微微的泛白。大概是太过专注,她没有发现身后慢慢跟近了一个人。直到电梯门打开,她迈动双腿走进去,才发现有轮椅滑动的声音,就尾随在她身后。白鹭本能的回头张望,却看见一张斯文俊秀的脸。
此时,赫连清昂着头,虔诚的凝望进白鹭满是惊讶的双眼。也不知是由于长时间的滑动轮椅,体力急剧消耗,还是因为太过激动,他的双手都在微微的颤抖,呼吸也略显急促,白皙的脸颊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但是,他的声音却压得很低,像是怕吓到白鹭一般。
他说。
“你……还记得我吗?”
赫连清拥有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他的俊美透着多种矛盾而复杂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究。那难掩的书卷气沉着而儒雅,却一点也不女性化;他略显冷淡的眉眼,微微有些疏离的感觉,却更加让人心疼;纵是一双傲人的长腿委顿在轮椅里,依然腰杆笔直,气质天成。
这样一个出众的人,白鹭怎么会忘记呢?上次他还笑着提醒她,让她赶紧逃离她闯过祸的事故现场。
能够再次遇到赫连清,白鹭原本惶惑不安的心,不知怎的滑过一丝慰藉。她笑着朝赫连清点点头。
“记得,好久不见。上次,谢谢你。”
她竟说谢谢他,她难道不介怀吗?赫连清疑惑不解,扶着轮椅又靠近了白鹭一些。
“你最近……还好吗?”
这样温柔的人,连陌生人也会主动关心。白鹭在心里对赫连清的好感,更多了几分。可是,她现在实在没有心思,她的心被更大更多的困扰梗阻着,狠狠的打着死结。
她漫不经心的轻“嗯”了一下,回过头盯着墙壁上的按钮看,不再发一言。
白鹭的清冷,让赫连清的一颗心不住的往下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蔓延在狭小的电梯里,直到抵达赫连清所住的楼层,“叮”的一声响。
白鹭无暇多顾,只低着头走在前面,她紧紧攒着手中的信封,小手在门上举起来又放下再举起来,唇角被她咬得煞白。
赫连清跟在她身后,看着白鹭的举动,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白鹭刚才能够那么平静的和他对话,并不是因为她不介怀,而是因为她其实……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她应该只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只单纯的把他当成一个曾经帮助过她的人。而对于他们之间,那悱恻缠绵的一晚,恐怕真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赫连清更加忐忑了,他抓着轮圈不敢轻易上前,他甚至希望那激荡的一晚根本不存在,这样他就能清清白白的,挺起胸膛去重新认识白鹭,哪怕是坐在轮椅里。
过了好半晌,赫连清终于鼓起勇气,心绪复杂的来到白鹭身旁,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进来坐吧。”
赫连清率先将自己推到屋内,可当他转过身再次望向白鹭的时候,整个人都好似被一盆冰水,淋得浑身浸透。
白鹭正一脸错愕的望着他,事实上是盯着他的双腿露出恐惧的眼神。
赫连清心中一阵闷痛,仿佛呼吸也在这一刹那停止了。他不由自主的抓着自己略显突兀的膝盖,难掩深深的愧疚。
似是不敢直视白鹭的眼睛,赫连清低声说了句。
“对不起。”
可就是这低沉沙哑近乎卑微的三个字,却好像一枚□□,再次将白鹭混沌的头脑轰得一片空白。却也在此时,两个多月前的一丝记忆碎片,又犹如芒刺一般扎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