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而且这事,还和她有关系。这家人不说,她也不问。反正先憋不住的肯定是他们。
因为今天是上工的日子,耗费体力,所以家里恢复成了一天三顿,即早中晚都有饭吃。吃完中午饭,没多久,一家人就去上工去了。
上工的内容是翻地。
大冬天,地里的稻谷早在十月份的时候就割完了。可即便是过冬,也不可能让地给荒着,几乎是水稻一被割完,那红花草就给种上了。
红花草那可是好东西,长成后,既可以给喂给猪吃,也可以给人吃,又可以沤烂了,当作地肥。眼下这年月,化肥还没影,土地要想增肥,就靠这种原始的方式。
红花草不耐旱不耐涝,种植起来,就有讲究,得种植在方便排灌的田地上。也就是说,需要将田地架设沟渠,按照十字形或者井字形,将红花草往高了种,然后让水在低处的沟渠中流走。同时,为了来年土地能减少虫害,这些红花草种植得也不能太密集,而是将沟渠给稍微开得大一点,露出中间的地来,让地在严冬冻上一动,让那严寒杀死那藏在土壤里的虫卵。
他们来翻地,就是翻的一排排红花草之间的地。用锄头将原先平整的地面给铲开,翻个个儿,稍稍敲碎,基本就妥了。
听上去这似乎挺简单,但你要想啊,这可不是田地松软的夏秋,而是在大冬天啊。他们这地儿就是再不经常下雪,可冬天就是冬天,地面有水的地方,该结冰的还是会结冰,没水的地儿,也被冻成了硬硬的一块,一锄头下去,就跟砸在石头上一样,能不费劲?
而且,这一干就是好几天,一直就这么弯腰干活,能不累?
最重要的是,外面冷啊。
破旧的棉服裹在身上,倒是勉强可以抵御严寒,可那脚上呢,就那一层单薄的布鞋,感觉也只比赤脚踩在冰面上能好一点。就算是活动开了,身体都流汗了,那脚还能是冰的,跟裹了冰疙瘩似的,慢慢得都能没有了知觉,就跟那脚不是自己的了似的。
就这样了,还有些人家怕下地废鞋,都有干脆把鞋子脱了,直接光脚下地干活的。
蒲苇瞅着那一幕幕,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跳。
和平年代的某些场面,说实话,真的挺挑战她的认知度的。
被分配到指定区域后,她也不含糊,拿起锄头,就闷头干了起来,想着早干完早利索。不想干了没多久,她就被便宜婆婆给训了。
“你傻啊,干那么快干嘛,显得你很能吗?没看到大家都在你后头干着?”
说是后头,其实都有和蒲隔开十来米远的。
蒲苇看到了,但只当这些女人们没活动开,一时手脚慢了。她一向是个干活利索的,不习惯拖拖拉拉,所以既然干了,她就会干好,就先在前面打头阵。想着后面的人慢慢也就能跟上来。
但便宜婆婆这么说,她又不是个傻的,自然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她瞅了瞅男人那边,就看到从力气上看,天然就比女人大一些的男人们,也在拖拖拉拉地干活。有一锄头、没一锄头的,伴着时不时的交头接耳的动作,感觉就跟在玩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她拧眉,重新看向陈妈妈。
陈妈妈没好气,又骂,“说你傻,你还真的要当傻子。赶紧给我回去,看着点别人。别人怎么干,你就怎么干。别逞能。你干得多了,又不会多给你工分和粮食。走,跟我回去。”
陈妈妈要将蒲苇给带回到之前被她给远远甩下的队尾去。
蒲苇跟着走了几步,忍不住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早干完早回去,大家不知道吗?就这么稀稀拉拉地干下去,这么多地,得干到什么时候!”
大冬天的在外面冻着,很好玩吗?!
“你管呢,又不会少了你的工分。”陈妈妈呛她,“我警告你,给我老实点,不许比别人多干。否则,晚上回家我就让你好看!”
啧,还“不许比别人多干”!
这到底是什么世道!
蒲苇不解极了,连忙从散落的记忆库中开始进行搜寻,勉强找到了一个答案。好像这会儿干活都论工分。工分一般是一开始就给定好的,因为男的力气比女的大,所以普遍比女的高一些。男的最能干的一天给算10个工分,其它的看着往下减。女的干得最好的给算八个工分,其余也比着往下减。
每个人的工分定好之后,这一年基本就不怎么改了。然后干一天的活,算一天的工分,你干的多了,还是干得少了,基本不离谱,都按照定好的工分算。时间久了,大家忍不住就会开始偷懒。
蒲苇当傻子那会儿,也有偷懒的人。可她隐隐觉得,他们村的人在干活的时候,也没这小陈村的人这么离谱,感觉个个都没想着真心去干活,而是在那混日子、混工分。
她走回队尾的时候,还被嘲笑了。
“呦,铁牛家的,你这小儿媳上午没来,我们还当她又犯病了,没想到这下午一露面,就显得这么能干,蹭蹭蹭的,一眨眼的功夫,就把我们给远远甩在后头了,能干,这小媳妇是真能干。”
“是啊,就跟她公公他们一样能干。毕竟,陈铁牛一家能干,那是出了名的啊,哈哈……”
“就是就是,太能干了,倒是显得我们偷懒了,有点不好意思了。”
“嘿,这么能干,也就她一人。我们可没偷懒,大家伙可都是这么干的啊,对不对?”
“对啊,陈铁牛他们家,现在不也跟我们一样?!就这小儿媳刚进门,还没融入他们家呢。”
“哈哈,什么还没融入啊,是不想融入,想直接当那领头羊吧。啧,那么能干,那么会挣钱,要我,我也认她是当家的了,一切都由她说了算。”
“铁牛家的,现在你家是她说了算吗?呦,这么能干,哪能不是她说了算啊?瞧瞧,就连下地干活,她都能干得比大家好……”
……
阴阳怪气的口吻,听得蒲苇很不舒服。这些人话里有话,明着夸,暗着损,简直是有病。她看向了便宜婆婆,等她来发飙。但特奇怪,这个属性里也有彪悍这个标签的便宜婆婆,这次却只是低着头,抿着唇,拿着一把锄头,在那有一下、没一下的挖着。
怂极了!
有问题!
眼见着大家看好戏的目光齐齐投了过来,她又不能问婆婆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干脆提着锄头,朝一边走去了。
她刚才被婆婆给拽回来的时候,看到林小双了。对方也看到了她,还冲她笑了。在别人那儿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但在林小双那儿,她想她会得到的。
林小双看到蒲苇往她身边凑,就很是欢喜。一见面,就小小声地夸奖。
“你好厉害啊,听说你抓了好多的鱼。”
蒲苇不推辞,点点头承认了,和她聊了起来。
如此一下午,和其他人一样磨着洋工,有一下没一下地翻地,一队十来户人家,几十口人,也不过只翻了三四亩地。
这效率低得实在是让蒲苇窝火。
就那三四亩地,不是她自夸,她自己一个人不用一天就能给整明白。几十号人干一下午才整了这么点,简直是丢人。这要是放到末世,这些人这一天连一点玉米面渣渣都别想捞到,全部都得给她滚回家面壁思过去!
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不以“干好活”为荣,反以为耻,简直是懒汉界的奇葩!
她忍了下来,入乡随俗嘛,扛着锄头回了家。
但她不想生事,有些人偏偏不长眼,非得往她跟前撞。
陈家今日这晚饭开得比较晚,一碗碗粥都盛出来在那放凉了,一家人还没开饭。因为要等一家之主陈铁牛回来。
陈铁牛去登记工分了。这是个惯例。白天干完活,晚上家里再派个代表,去把工分给记上。
陈铁牛回来的时候,这后背有些驼的老汉脸黑得跟锅底灰似的,一看就知道,这是心情很不好。兴许啊,还在外面遭了气受。
陈妈妈迎了上去,“怎么了?出事了?”
陈铁牛哼了哼,“不是个东西!就给记了25分。”
陈妈妈愣了一下,“是苇苇的吗?不能啊,你没和他们说,苇苇力气超大的吗?”
“说了,顶个屁用,人家根本就不承认。说下午那丫头干活和别人没两样,她才十八岁,就只能一天给五个工分。她上午没来,就给记个25工分。”
陈妈妈跟着就生气了,“怎么能这样?这也太过分了!”
“哼,还有更过分的呢!”
陈爸爸看向了蒲苇,眼中浮现恼恨,想起在队部的时候,大家那再次而来的嘲笑,他这心里的火,猛地就旺了,人也变得冲动了起来。
“道南家的,今晚不许吃了!让你干活你偷跑,下午才下地,才那这么点工分,够干什么!不许吃了!”
蒲苇冷笑,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家里又放话威胁,让她不许吃饭的大家长,这一次,不再懵懂的她,直接转身,就朝饭桌走去,然后当着大家伙的面,端起那已经凉得差不多的粥,直接就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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