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以为这样的时代,以物换物就能满足了?人杨大卫为什么能拉开这么大的场子,敢做这样的事?这说明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人还是分层次的,都有那厉害的,和不厉害的。
换句话说,同样是人,为什么有些人就能是工人,就能当干部,你们却只能是农民?你们不想往上跳?不希望你们的孩子往上跳?再说句不好听的,同样是农民,一个村的,可为什么,别人家的姑娘小子能去供销社工作,捧着铁饭碗,领着高工资,你们的姑娘小子,却只能围着灶台和土地打转?
这里面,不是关系在作祟,是什么?
这杨大卫,处好了,那就是关系,关键时刻,兴许能拉咱家一把的关系。
第二,看清楚,鱼是我抓的,卖了钱也有我的一半。我的钱,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你们之前那些话,要是出于关心,我领情;可要是出于别的心思,那就赶紧给我掐灭了。否则,惹恼了我,我就直接回我娘家住去,给我娘家挣钱,让你们捞不到半点好。
最后,万一的万一,是我看走了眼,这杨大卫不是个好东西。那这场子,我也能找回来。从来就没有人白吃我的东西,因为,我会让他成倍地给我吐出来!”
话说到这,蒲苇的声音中,透出一股狠厉。然后使劲跺了一下地,就听得轻微的咔擦脆响后,她一抬脚,脚下地面已经是犹如蜘蛛纹一样地裂开,裂成一张直径大概有二十公分的圆网。
陈道西看着觉得牙酸,下意识就抬手,摸了摸自己隐隐做疼的肚皮。
陈妈妈和陈道东则惊讶地瞪大了眼,不信邪地双双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然后睁眼再一看,还是那蜘蛛裂纹,他们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也不知道陈道东是这么想的,不相信还是怎么的,也学着蒲苇那样,抬脚重重往下跺了跺,然而,当他抬起脚之后,黄泥还是那黄泥,除了多了一个大脚印之外,并无别的变化。
陈道东心尖抖了抖,觉得腿有点软。
看着蒲苇的目光,充满了惊异。
蒲苇抬脚,落到那蜘蛛纹上,碾了碾,就将那纹路给碾掉了。
“走吧,先去杨大卫说的那个地方等着。”
她扔下一句,转身就朝外走。
陈妈妈和陈道西都有些木木地跟了上去。陈道东慢了几拍,也赶紧拉着板车跟上了。然后鬼使神差地,在经过蒲苇刚才跺脚的地方,他停了下来,再次抬脚,往下跺了一下。
呃,依旧没有出现任何裂纹。
所以,真的不是他想的蒲苇脚下的这块地有问题,而是……
妈呀!
陈道东在心里叫了一声,突然为前头的二弟感觉到了可怜。
据说,这人那日挨了她一脚。
又据说,这人之前吵吵着要教训人,后头改了口,说是闹着玩,最后跑得比兔子都快。
现在,他觉得自己真相了!
那肯定很疼!
他都要同情自家二弟了!
*
杨大卫指明的交易地点,是在镇口的小树林里。
出了镇口,左侧就有一片小树林。老早的时候,其实在这小树林的外侧,还有一个雕工精美的八角亭,专供行人走累了,在此进行休息的。但后来这亭子在斗争运动中被拆了,也就只剩下几个石头墩子。
经年累月地被风吹雨淋着,这石头墩子也显得破败了起来。但往上坐一坐,还是可以的。
陈家母子三人被蒲苇前头这么一说、一露手,心里的震撼,到了这时,都没平息下。但坐了一会儿,迟迟没见到人影,陈妈妈就又急上了。
“你说,怎么还不来人呢?我们是不是被骗了啊?”
蒲苇凉凉地看她一眼,“着什么急,你总得给别人点准备的时间。”
“但这也太久了。”陈妈妈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冲着镇子方向,使劲眺望,恨不能看穿了那一栋栋房子,“哎呀,不知道怎么的,我这心里慌得厉害,总觉得要出事。”
见蒲苇也不回应她了,陈妈妈就一时闭了嘴,但没过一会儿,她又焦急地开了口,“哎,这要是当时留个人在杨大卫那里好了。现在,钱没了,东西也没影,简直是急死人了。这都过去多久了。”
她原地转了又转,依旧见不到人后,就习惯性地又埋怨上了蒲苇,“你说你,干嘛当时给那么多啊,哪怕给少点,先试试看呢。”
蒲苇腾地站了起来,往陈妈妈跟前一迈,唬地陈妈妈跳了一跳。
“你干嘛?”
蒲苇一笑,“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陈妈妈双眼一亮,“你快说,你快说。”
蒲苇却猛地拉下了脸,同时抬手,比划了一个恶狠狠的手刀,“我的办法,就是敲晕你,让你睡一觉。等东西到了,我再叫醒你。这样,你就不至于担心地来回转悠了。”
转悠得她头晕,也说得她心烦。
陈妈妈微微红脸,又气又臊。
这儿媳这么说,不就是在变相地指责她吗。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这么担心,也是为你好。这又不是我的钱,这可是你的钱。不识好人心!”
“行了,就是因为这是我的钱,你才更不用担心啊。丢了,也是我的丢了。你的不还好好地揣在裤兜里吗?”
陈妈妈愣住了,觉得好像是这么个理儿。但再一想,却好像还是很不对劲啊。
她正琢磨着呢,蒲苇就来了一句。
“来了!”
波澜不惊的口吻,不带丝毫喜怒,镇定地陈妈妈没忍住又看了看她,都没顾得上第一时间去看那货物。
你说,这姑娘有时候怎么就那么与众不同呢。
陈妈妈慨叹着,才回的头,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貌似正扛着什么东西朝他们过来。
“是这个人吗?”她疑问。
“是。”蒲苇给了肯定的答复。
都对上眼了,自然就是了。
果真,那小伙来到他们跟前,就先是不好意思地道歉,表示自己走得慢,是不是让他们久等了,然后亲热地开始“伯母、大哥、小妹”地叫。
他放下东西后,指了指那袋子。
“东西都在里面,你们打开点点看。”
可那一双眼,却是直接看向了蒲苇。看来,他来之前也是被吩咐过,这里面,哪个才是他的真正客户。
陈妈妈脚一动,就要凑过去。可蒲苇一闪身,就拦在了陈妈妈面前,将她给堵在了身后。
“不用,杨叔的人品,我们有什么信不过的!小哥,谢谢你了,回去麻烦转告杨叔一声,说麻烦他了。”
然后蒲苇很突兀地转身,冲着侧方远处一楼房的一处窗户,点了点头。
那小伙愣了愣,被晒得黑黑的脸上浮上了一层薄薄的红。他抬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脑袋瓜,有些尴尬地嘿嘿一笑之后,应了好,然后转身,撒丫子就跑了。
陈妈妈看那人跑得飞快,好像怕被人追的样子,就又着急上了。
“你怎么就不检查呢?谁知道别人给你的是什么东西啊?”
蒲苇却直接走过去,就将那布袋给扛了起来,扔下一句,“快走吧。”
自己率先迈步,当了那领头人。
陈妈妈赶紧跟上,还去拽蒲苇,“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见?那么多钱买的东西,你总得当着人面检查检查。否则,回头出了问题,你找谁说理去啊。”
蒲苇脚步不停,只沉声道,“你又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第一点了?我钱都给了,货物也等了,还缺那检查那一步?没的丢了那人!你只看到那小哥跑得飞快,怎么就没想过,兴许那杨大卫还派了人,在偷偷观察我们的反应呢。
淡定点,别把这事当个事!还是那话,回头这东西不对,我就端了那杨大卫的窝!”
“嗬——”
这暴戾的话一出,陈家母子三人齐齐倒抽口气。
看着蒲苇,惊疑不定。
“你这……你这样,是跟谁学的啊?”陈妈妈问得很小心。
总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娶了一位女土匪进来。
蒲苇哼笑,“没傻之前,跟我爸去外头干活,也不是没遇到过打劫的。这要是手头没点本事,我敢跟我爸出去?!”
偏头,她看着陈妈妈,又似笑非笑了起来。
“妈,你放心,以后谁敢欺负咱们家,我就直接打上门去!”
陈妈妈呵呵干笑,其实怕得腿都有些软了。
一个年轻小媳妇都敢说出“直接打上门”这样的话来。
娘咧,她这小儿媳娶的,好像不太妙啊!
接下来,齐齐听了这话的陈家母子三人,心情别提多沉重了。陈妈妈也不再为那二十块钱换来的东西而唧唧歪歪了。
这三人不知道的是,蒲苇转身冲着虚空点头的时候,那站在楼房窗户口处的杨大卫,猛地爆出了哈哈的大笑声。
虽然,他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向他报告那一家人的反应,可就冲着那姑娘的表现,杨大卫就知道很稳了。
他突然就有了爱才之心,并且热切期盼着和那小姑娘的再次见面。
*
蒲苇等人到了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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