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弟弟在工地上干活,那边正好缺司机运建筑材料,这年头会开车的人少,许家武一过去就顺利上岗。之后她在工地附近的路口支了个早点摊,许家全帮她打打下手,生意还过得去。眼下两口子就琢磨着等许家全年纪到了送去学学吊车什么的,工地上的吊车司机,工资老高了,再不行也学开大车,学会握方向盘,不怕找不到工作。
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公交车抵达三家村,一行人步行回家,远远的就看见一片缟素。
“奶奶。”许清嘉上抢几步,握住孙秀花的手。
孙秀花拍了拍她的手,迎着儿孙们担忧的目光,慢慢道:“我没事儿,早就有准备的。”
这几个月她亲眼看着老头子越来越虚弱,知道他时候到了。有时候恨不得他死了干净,可真要死了,又觉得整个人空荡荡的,她十七岁嫁给他,磕磕绊绊过了四十四年,冷不丁的要没了,可真不适应。
结果他也是命大,从夏天拖到了秋天又到了冬天,在她都快忘了他要死的时候,他又毫无预兆的死了,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明明白天还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还能吃一点蜜桔罐头,怎么就没了呢。
农村的葬礼繁琐又喧闹,吹吹打打哭哭唱唱不绝于耳,来往宾客并无多少哀戚之色。许老头六十三岁,满了一甲子,也非死于天灾人祸,所以按照他们这儿的习俗来看,这是喜丧。
坐在棚子里剪白纱布的大婶望望远处的后山:“你说,许向国会回来看看他爸吗?”当初许向国就是顺着后山跑掉的,至今都没被抓到,也是够厉害的,真能躲。
“他敢回来吗?回来被抓到就是个枪毙,街上那个瘌痢头,拿着刀进屋偷了三十块钱都被枪毙了,他那罪名,还不得枪毙个十回。”坐在对面大娘咬掉白线。秋天的时候,政府开始严抓治安,干坏事被抓到一律重判,之前游街,一车子七八个死刑犯呢,吓得胆小的孩子都哭了。
效果也显然易见,治安情况明显好了不少。往年年底的时候最乱了,小流氓小混混那个猖狂,也就这么几年而已,人心都坏了。
一旁的许清嘉经过她们,进了灵堂,望着正中央的红色棺木出神。
老爷子这辈子最疼的就是许向国和许家文,可惜临了,最喜欢的儿子和孙子一炷香都上不了。
也不知道该说是许向国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运气好跑了不用坐牢,运气差的是遇上了严打,要是这期间被抓到,本来只需要做牢,现在怕是逃不了死刑。
刘红珍倒是运气好,早早认了罪,因为未遂又是从犯,所以判了七年五个月。要是她顽抗一两个月再认罪,正好撞在严打的枪口上,恐要搭上命。
陈麻子则带着儿子陈小鹏在福利机构指定的医院里治病,那笔钱大概可以支撑三年的治疗,这三年是康复黄金期。之后就得靠陈麻子自己,带着一个生病的孩子,其中艰辛可想而知。不过听说这孩子智力上属于轻度损伤,恢复好的话,长大了能正常生活。
冗长的葬礼之后,许清嘉马不停蹄地回到首都准备期末考试。考完试,才休息了四天,又背着书包回学校参加补课。
许清嘉再一次体会到了被题山题海支配的恐惧,不断安慰自己,半年,还有半年而已。
高三不知岁月,一晃眼就到了来年五月。
五月要进行一场全市的预考,这是八一年推出的高校招生政策。为了减少高考的工作量,也是为了控制考场舞弊,方便监管。在正式高考前举行预考,根据考试成绩,平时成绩和其他指标,刷掉一部分人,这部分人无缘参加高考。
对于附中而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学生能通过,所以更多学生把它当成一次小高考,看看这会儿分数和排名,大概也就能估计出下个月的志愿该怎么填报。
“笑眯眯的,看来考得不错。”韩檬搭上许清嘉的胳膊。
“还行,我观你气色红润,看来又要创新高。”许清嘉笑盈盈道。
韩檬笑眯了眼,戏谑:“感觉空前良好,我觉得我可以把你斩落马下。”说着还做了个漂亮的劈手动作。
许清嘉斜她一眼:“妄想谋朝篡位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张狂!”韩檬鄙视。
许清嘉摇了摇手指头:“这是自信。我今天没骑车,往这边走。”
韩檬纳闷,奸笑两声:“佳人有约?”
“是啊。”许清嘉坦坦荡荡。
韩檬吃了一惊,兴奋:“谁啊,谁啊!”谁摘了他们附中的高岭之花:“不对啊,我俩天天在一块,我怎么没发现。”
“因为我背着你藏在家里了。”许清嘉优哉游哉道。
韩檬眯了眯眼:“小阳阳是不是?”
许清嘉打了一个响指:“聪明。”
韩檬无趣的切了一声:“你们姐弟要去哪儿玩?”
“我妈要带我们去王府井大街上新开的那家粤菜馆吃饭,好吃下次咱们也去吃。”
韩檬表示嫉妒,郁闷的不行:“我妈上周带我爸去吃西餐,居然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
许清嘉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笑起来,他爸妈够有情调的。
说笑两句,与她挥手道别后,便去接了许家阳。
姐弟俩又去京大古籍中心找秦慧如。她考试放的早,许家阳小学生周六也提早放,秦慧如却得五点下班,她们过去刚刚好。梨花和老太太先过去排队,周末生意特别好。
姐弟两说笑着进了楼,见两个人站在宣传栏前议论,许清嘉随意瞥了一眼,走出去几步,又倒退回来。
“姐?”许家阳奇怪。
许清嘉头也不回,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视线落在中间的动员告示上。
京大援建去年成立的鹏城大学中文、外语类学科,学校号召该类学科教师踊跃报名。三年期满,可自由选择回京大还是继续留在鹏城大学。
许清嘉摩了摩下巴,低头看着许家阳:“阳阳啊,你想不想天天见到爸爸?”
重点是,不知道秦慧如怎么想?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从粤菜馆出来,一家人又去看了一部最新上映的电影,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了,赶紧洗漱。
洗过澡,秦慧如坐在梳妆台前擦脸,擦到一半,听见敲门声伴随着许清嘉的叫声。
秦慧如起身去开门。
抱着枕头站在门口的许清嘉笑容可掬:“妈妈,我今天跟你睡。”
秦慧如看看她:“今天怎么想起跟我睡了?”说着关上房门,又见她头发还有些微微潮湿,嗔怪:“头发都不吹干,以后会头疼的。”
许清嘉摸了摸,无辜脸:“干了啊。”
秦慧如摇摇头,按着她在梳妆镜前的凳子上坐下,拿出抽屉里的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许清嘉乖乖坐着让她吹头发,一边把玩桌子上的化妆品和护肤品,国内的国外的,瓶瓶罐罐不老少。女人就该在能力范围内活的精致点,许向华会挣钱,秦慧如自己的工资也不低,又不是负担不起。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个女人开始变老,不是因为年龄,而是从她放弃自己的外在形象开始。
“你还小,过两年才用得着。”见许清嘉饶有兴致地玩着一瓶精华霜,秦慧如微笑着道。
“天生丽质难自弃,用不着。”许清嘉嘚瑟地弹了弹脸,满满的胶原蛋白,一瓶洗脸,一瓶保湿,足够。
秦慧如捏捏她的脸,嫩豆腐滑鸡蛋一样,忍不住多捏了一把,感慨:“年轻真好,不像妈妈老了,用再多保养品都没用了。”
“瞎说。”许清嘉支着下巴端详秦慧如。她向来注重管理皮肤和身材,虽然是两个孩子的妈,三十好几的人了,依旧身段苗条匀称,皮肤白皙光滑。因为常年和古籍打交道的缘故,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优雅知性的气质。家庭幸福,工作顺利,又让她多了一份从容不迫。
正是一个女人最有韵味的时候,她的丈夫却不能从旁欣赏和赞美,许清嘉觉得简直是在犯罪。
“妈妈永远十八岁,我十七,咱俩走出去就是姐妹花。”许清嘉嘴里的火车到处乱跑。
“今天嘴这么甜,”秦慧如打量她一圈,捋着她的头发问:“我有一种不太不祥的预感。”
许清嘉作伤心欲绝状:“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
“四月份你们要去龙庆峡露营的时候,你就是这么的说了一箩筐的好话。”秦慧茹开始翻旧账,要在外面住一晚上,她哪儿放心的下。许清嘉就软磨硬泡,说一大群人呢,最后听说晏洋会把刘泾带上,她才勉强放了心。
许清嘉摸着鼻子嘿嘿一笑。
秦慧如瞥她一眼,看头发都干了,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现在可以说了,有什么事儿?”
许清嘉转着手里的面霜:“妈,我看见布告栏里的通知了,京大要派老师去鹏城。”
秦慧如笑容微微一敛,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
“妈,你有没有考虑过去那边?去那边待几年对以后的晋升有帮助的吧?”她觉得这就类似于支教,只是他们支的是大学。
许清嘉点了点下巴,又问道:“您不是一直都想转到教学这一块,去了那边,总不会还是让你做古籍研究,应该是负责教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