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深深心里清楚,这首奏鸣曲的难度极大,并不是今时今日的她可以驾驭的来。即使受伤后她极为小心地养着手,即使她下苦功去做恢复训练,然而,废了就是废了。
“为什么学钢琴?”秦太太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
——为了我妈妈。
宋深深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的父亲宋青杉就跟她说,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爸爸没用,已经留不住她了。但是如果你学好钢琴的话,说不定妈妈就会回心转意。
但是妈妈一直没有回心转意。
后来,宋深深也明白了,妈妈是不要她和爸爸了。
——后来为了我爸爸。
宋深深童年时期,宋青杉热衷于作曲。家里有个小型的编曲室。宋深深就窝在里面,一会儿摸吉他一会儿敲键盘,美名其曰帮爸爸一起创作。
宋青杉对女儿可是宠上了天,任女儿瞎胡闹,偶尔被女儿折腾怕了,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深深,乖,去外面弹钢琴。等会儿爸爸和你一起堆雪人,堆一个我家小宝贝那么高的雪人。”
“不,我要堆一个爸爸那么高的雪人。”宋深深哈哈笑道。
那是宋深深童年最开心的一段时光了。
可是,慢慢的,宋青杉不再作曲,他开始沉溺于酒精。他经常坐在家门口,望着远方,一言不发,身影凝结着挥之不去的悲哀和绝望。唯有听到女儿越发娴熟的琴音,他才会回过神,走到女儿身边,摸了摸她的脑袋瓜。
“深深,爸爸只有你了。”
再后来是为了东哥。
那是一个比她大四岁的大哥哥。老爷子告诉她,高架桥崩塌把东哥乘坐的车给掩埋了,救护人员找到跟血人一样的东哥时,他的父母已经重伤不治。东哥被送去了急救,由于他的血型过于稀罕,差点也跟着父母一起走了。
大哥哥一定非常伤心。宋深深心疼他,尽管东哥给她的见面礼就是剪掉了她的辫子。
等她的头发齐腰时,她却发现,她的心疼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种近乎痴狂的迷恋。
她要努力弹好钢琴,也许有一天,她就可以站在和大哥哥并肩的位置。或许,就可以配得上他。
“那你有为了自己吗?就是单纯地享受音乐带给你的快乐。”秦太太将手放在钢琴上,邀请道,“愿意和我一起找回那种单纯的快乐吗?”
不等宋深深反应,第一个音符已经奏响,宋深深连忙去追。没想到,还没十秒的时间,她就出现了一个滑音。
宋深深对自己极为失望。
“不要停,弹错了也没关系。心里只要想着音乐,其他不要管。”秦太太放慢了速度,说。
宋深深点了点头。她曾经下过苦功去训练左手,左手的演绎无比精湛堪称完美,可惜右手却频频出错,听起来总是带著些许奇怪的违和感。
秦太太却大声鼓励道:“弹得很棒!继续!不要停!”
渐渐的,听着自己演绎的状况百出的《热情奏鸣曲》,宋深深自得其乐。
音乐,以音为乐。
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轻轻颤抖着,在热情彭拜的琴音中,那颗死去多年的心开始跳动起来。
钢琴早就融入她的血肉,汇入了她的灵魂。
为什么学钢琴?
为了妈妈?
为了爸爸?
为了东哥?
不,是为了自己的心!
对光明的渴望,对所谓命运的强烈反抗,对幸福生活的向往。沸腾的斗争意志,百折不挠的气势,是的,这就是贝多芬的热情。这位伟大的音乐巨匠创作这首曲子时双耳开始失聪,可他却能写出如此激昂的旋律。
那自己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非常棒了!继续!”
细密的汗珠冒了出来,沿着脸颊流了下来,可她没有注意。
手指开始痉挛,可她不在乎。
就算弹到脱臼她也不在乎。
这就是宋深深的热情,宋深深对钢琴的热情。
就算右手受伤了又如何,她的十指还在,她照样也弹得了钢琴。
最后一个音符响起时,宋深深仿佛脱力般的趴在了琴键上,对着同样激动的秦太太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师,我找到了热情!
老师,我要跟你学钢琴!
中午时分,秦太太拉着宋深深的手到餐厅用餐,正好与准备出门秦歌打了个照面。
“秦歌,吃过饭了吗?”秦太太亲昵地问。
秦歌有点凉淡地回道:“去外面吃。”
宋深深对秦歌点头致意。
秦歌看着和秦太太相似的宋深深,客气笑了下,“宋小姐,再见。”走到玄关,他的脚步猛地顿住,转过身,快到走到宋深深面前,用手掀起她的刘海。
她的额头正中间有一道约莫七厘米的疤痕,很淡,不凑近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宋深深不知所措地看着秦歌。
秦太太脸色微变,咳嗽两声,提醒秦歌的无礼。
秦歌突然就笑了出来,笑得越来越大声。
宋深深一头雾水,正想询问,听到了秦歌温和的嗓音:“深深,好久不见。”
第15章 热情奏鸣曲(2)
秦太太的身体一下子就僵硬了。
“你是……深深?宋深深?”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你的爸爸是宋青杉?”
宋深深点了点头。她一头雾水,用食指在空中打了个饱满的问号。
怎么回事?
秦太太和秦总好像以前就认识她,可她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们。
秦歌团起拳头,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笑道:“傻瓜,她是你的姑姑宋青枫。”
宋深深总算想起来了,她有个姑姑,嫁给了一个有钱人。她还跟着姑姑生活过一段时间。只是没想到,秦太太就是宋青枫。这也太巧了吧。
那秦总就是当年的那个小胖子表哥了。
宋深深其实对秦家一家人没什么印象。一则她那时才九岁,二则离开时大病了一场,烧的晕乎乎的,也忘了差不多了。
不过她还记得那个表哥胖得五官都挤到一起,跑起路来肥肉也跟着一甩一甩的,还一边跑一边叫:“深深表妹,等等我!”
真是男大十八变。
“深深,你怎么不会说话呢?”曾经的小胖子,现在的大帅哥,问。
宋深深不是很想提起这件事,轻描淡写地在纸上写道:“出了点意外。”
“没去看医生吗?”秦歌追问。
“看过了,没用。”宋深深写道。
她看过了无数医生,外科、内科、中医,宁东旭甚至还特地带她去国外看病。可即便是最精密的仪器也查不出她的问题所在,最专业的医生也无法让她开口。
她做过针灸,喝过中药,可是统统都没用。
宋深深明白,那便是她的心理问题,是她自己克服不了心理障碍。
没有人能帮助她,除了她自己。
宋青枫摸了摸宋深深的脸:“孩子,你都长这么大了。姑姑最后一次看到你,你才到我胸前。”
宋深深鼻头酸酸的,张了张嘴,无声地喊出了“姑姑”。
原来在这世上她还有一个亲人。
原来她并不是举目无亲。
“深深,你爸他,还好吗?”宋青枫用颤抖的声音问。
宋深深刚刚才忍住的眼泪掉了出来。她心情悲痛,写出来的字也是歪歪扭扭。
——我爸在我九岁时就过世了。
“……哥!”
宋青枫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秦家顿时乱成一团。
佣人的惊呼声、慌乱的脚步声、拨打电话的忙音……
直到家庭医生匆匆赶至,说秦太太身体无恙休息一下便好,才安静了下来。
宋深深走到花园,那里有一颗大榕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阳光跳跃着从树叶缝隙里洒下,落在她的身上,一脸斑驳的树影。
宋深深抚摸着粗大的树干,被尘封的记忆慢慢地裂了一条缝,浮现在她眼前。她想起来了,她来过这个别墅,她还爬过这棵树,在树上瑟瑟缩缩哭了一整晚。
树下面有一只藏獒一直对她吠,小深深不敢下去。
孩子天生对闯入他们属地的同龄人有种敌视感,尤其这个同龄人还得到了父母的关爱。于是本来死对头的秦大少爷和秦二小姐心照不宣地结成了守护者联盟,要把这个外来者赶出去。
就在秦宗佑和宋青枫外出的那天晚上,他们放出了藏獒去吓唬宋深深。
宋深深被追的一路尖叫,脚上的两只鞋全跑丢了。最后手脚并用地爬到树上,哭着喊道:“爸爸,你在哪里?我要回家!我想回家!”
秦宗佑知道后,大发雷霆,把秦大少爷大骂了一顿:“秦歌,你都要上初中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还教唆妹妹一起做坏事。深深是你表妹,你要疼爱她。”
秦大叫嚷道:“她不是我表妹。她是乡下来的土包子。听说乡下人都不洗澡,身上有病毒会传染,头上还长满了虱子。”
秦二附和道:“是的,她头上有狮子……没有啊,狮子怎么可能在她头上?秦歌,你眼睛有问题吧。”
秦大一听这话就气了,把炮火对准了秦二:“秦音,眼睛有问题的人是你吧。你不仅眼睛有问题,脑袋也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