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步走过去,握住女人输液的那只手,冰冰凉凉。低头哈一口气,双手包住,待她的手不再那么凉,把手塞回被里,仔细掖好。
然后坐在一侧,望着她出神。
……
“你为什么从不叫我Sherry。”女孩脸上是一幅无谓的神情,语气却流露几分在意。
他低笑:“怕你忘了自己是谁。”
“我从来都记得自己是谁。”女孩定定地看着他。
……
手机突然响起,他马上摁断,合上房门,走到天台回拨过去。
“Johnny。”
“她现在昏迷,已经脱离危险。”
“在Henry的医院,你要来就来吧。”
他走回病房门口,坐在长椅上,低头看地面,面前不断有人走过,消毒水的味道钻入鼻中,呛得他鼻头有些发酸。
男人的手抬起缓缓插入发间,而后无力地仰面靠着墙。
……
女孩走得很慢,步伐很谨慎。
待她来到男人面前,似轻轻呼了口气:“林深,生日快乐。”
“怎么,鞋不合适?”他注意到她走姿像学步儿童一般。
女孩面上浮起一丝不自然:“鞋子很合适,只是,以前没穿过高跟鞋。”仰头看向他,“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今年我长了5cm,怎么感觉看你更费劲了。”
他低头撇一眼,没吭声。
女孩一贯很在意这个,追问:“你现在多高了?”
他忍不住低声笑笑:“不知道。”
她一脸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的身高?”
男人脸上的笑容扩开,满满都是嘲弄:“只有矮子在意无聊的数字。”
女孩明显恼怒,负气甩手不看他:“我这样的矮子,高攀不上当林少爷的舞伴。”
他脸上的笑容收住,淡淡道:“别这么叫。”
她回身定睛看他,嘴角扯出同样的讽意:“今天是你的成人礼,都成人了还这么执着于一个称呼,你不觉得幼稚得可笑。”
“不觉得。”
“算了,看在你生日的份上,今天不和你计较。”女孩递上一个礼盒,“呐,你的生日礼物。”
男人接过礼盒颠颠:“今年还是一样?”
“不要算了。”女孩伸手想夺回礼盒,无奈他稍微举高点她就够不着了。
“送人礼物,哪有收回的道理。没礼貌。”
她有些气恼地收回手,撇过头。
他垂下眼睛,看她面上的羞恼,有些好笑。
平时再怎么平静无波的脸,一碰上身高问题就像炸毛竖起尾巴的猫一样,时时刻刻做好战斗准备。
“说我幼稚,你不也一样。”他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舞会要开始了。”
女孩还是不看他,别别扭扭地跟着他往大厅走去。
进入大厅,涌来一堆人和男人祝贺,女孩悄悄退到一边,走去餐桌边挑出一杯酒,正送到嘴边,酒杯被人拿开。
“林慕。”
“你刚刚不是在那边?”她有些惊奇,又反应过来酒被眼前人拿走,伸手想拿回。
可惜,草坪一幕再次上演,他只是略微抬高,她就又够不着了。
“喝果酒都不行?你管我?”她低声质问。
他把酒放回桌上,眼眸潋过一丝兴味:“该跳舞了。走吧,未成年的小小姐。”
说着牵起她手,踱步来到舞池中央。
他扶住她的腰,很满意这双高跟鞋,至少不再只能放手于背后。
“专心点,我们是领舞。”他低声道。
音乐响起。
这次他带着她跳得很默契,除了女孩脸上强力克制却仍透出的一线紧张。
“你紧张什么。”
她垂眸看眼前的纽扣,小声说:“很多人在看。”
他轻笑出声:“看不出你还会害羞。”
她的耳根开始发烫,期期艾艾道:“谁、谁害羞了。”
“别担心,你跳得很好。”
她惊讶地抬眼看向男人,似乎很难消化这句话:“谢谢。”嘴角不禁上翘,“我加入了一个舞蹈社。”
“舞蹈社?”扶在腰上的手不觉加重,“难怪。”
女孩看起来心情不错,主动挑起话题:“对了,上次只知道你申请到斯坦福,还不知道你的专业是什么呢。”
“理论物理。”
“理论物理?”她觉得物理很难学,下意识问出口,“怎么选择这个专业?”
“反正毕业后都要回家里的公司,干脆选一个喜欢又轻松的。”
喜欢……
又轻松……
她嘴角微抽,补充道:“为什么不申请麻省理工,理论物理最强。”
他淡淡道:“学的都是那些书,在哪里读不重要。”
她抬眼看男人,他脸上神色自若,并无嘲讽,只好低声回一个“喔”便不再言语。
“学校还有小鬼头招惹你么。”他忽然问道。
女孩愣了下,淡淡一笑:“没有了。”
“也是,你是撒旦的小天使,小鬼头怎么可能欺负到小恶魔头上。”咧开嘴,他跟着笑了笑。
她轻哼一声。
晚上女孩和男人告别后,跟着父母一起回家,一家三口的背影徐徐而行,路灯下有几分温馨。
男人站在大厅门口望着她的身影渐渐缩小,直至消失。
“深,你在看什么呢。”Johnny攀上他的肩,顺着视线看过去,“上次的小女孩?冷是冷了些,确实漂亮,可这也太小了,一米六有没有,没想到你居然是萝莉控。”说完啧啧作奇。
他略一侧身,Johnny的手滑落:“你想太多了。”
Johnny收回手,指向女孩的身影,嬉笑道:“还想唬我?那双高跟鞋原来是送给她了。辛德瑞拉的故事啊,你这手法真过时。”
男人转过身,端起手中果酒,浅酌一口。
“只是看一只折翼的蝴蝶怎么挣扎罢了。”
……
时间流过,面前走过的人渐渐减少,直至安静,只剩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
“深,Sherry情况怎么样了?”年轻英俊的棕发男人从走廊一头跑来,手拄着膝盖,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林深被这一声从回忆里唤回,眼皮一抬,略微艰难地扯动唇角:“暂时稳定,还在昏迷。”
紧抿着嘴,过了几秒他又开口:“多亏你告诉我,Johnny,谢谢。”
Johnny闻言微睁大眼睛,移步坐在林深旁,讷讷道:“第一次听你说谢谢,还真不习惯。”抬手擦擦额上的汗,“sherry也是我的朋友,早知道她会这样,我肯定第一时间去找她。”
他大叹口气:“她怎么会想不开到自杀啊……”
林深面上神情变得复杂起来,看着地板,低声说:“她没有自杀。”
他顿了顿,补充:“三天没有进食,低血糖严重,加上她本来也有低血压,精神受了刺激,陷入昏迷了。”
“可吓死我了!我听电话里你那口气以为她自杀了。”Johnny夸张得连拍胸脯。
她现在的样子,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林深仍震惊于自己第一眼看见躺在地板上了无生气的林慕时,心里蓦地生出的那股钝痛,甚至漏掉一拍呼吸。
这感觉太难受,无处宣泄,又太新奇,让他耿耿于怀。
他心有余悸地按上左胸,掌下跳动得很有力,又一下一下地震麻了他。
他低喃道:“我好像,错了。”
“错了?”Johnny耳尖地听到,怀疑自己听错了,诧异地看向他,“你在说什么。这是意外,任何人都无法预料。”
“不……不是这个。”林深抬手捂住脸,轻声道。
他以为自己不过是看客,看一只折翼的蝴蝶幻想再飞上天。
折翼了还诸多幻想,跌落成泥不是很好。
她不死心,一点点地修补,一次次地尝试,居然真的快要成功。
只是快要。
最终停留在快要的一瞬。
他一路看着,不知不觉陷进去。
直至今天,才惊觉自己早已不是看客。
……
“深,我能进去看看她吗?”Johnny看林深这副模样,心情很是复杂。
他一直以为林深对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上心。如果不是自己脸皮太厚,从小热脸贴他的冷屁股习惯了,估计林深一个朋友都不会有。
不,也还是有的,Sherry。
林深唯一会主动关心的对象,也许说关注更准确,只有Sherry。
坦白说,Johnny曾有些小嫉妒,Sherry冷冷的,看起来对林深并不上心,而他要靠死皮赖脸才能勉强成为林深的朋友。
他以为林深喜欢她,但两人怎么看也不像有情意。
而此刻,他看着多年老友如此痛苦,也不禁动容,抬手拍拍肩:“Sherry一定会好起来。”
林深直起身,动作小心地推开病房门,扭头朝Johnny小声说:“要安静。”
Johnny连连点头,轻手轻脚跟着进去。
床上的林慕和之前有些不同,脸色不再苍白,却是诡异的绯红,嘴唇也轻微蠕着。
林深赶忙上前,探手摸上额头,察觉到异常的高温,飞快按下床侧的按钮。
他走去一边洗手池,拧开水龙头沾点儿凉水,回到床畔轻柔地拍在林慕的额头和脸颊。反复几次,一边用凉水覆下高温,一边轻声唤:“林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