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默默调整呼吸,弯起眉眼,朝他们微笑。
杜院长推开门前,心里有些紧张,这小女孩性格太古怪,来了那么多人没一个愿意要她。今天来的美国教授夫妇,他本着中美友好的态度想推荐其他小孩,谁知他们也是看了报纸,指明要收养那个古怪的小女孩。
但愿小女孩今天不要再冷冰冰地不吭声。
推开门,却见小女孩绽开纯真烂漫的笑容,像一朵山茶花,光芒四射。
他看了看旁边怀特教授夫妇的脸色,心下稍安,感叹这烫手山芋总算要脱手了。
林慕努力维持面上笑容,唯恐露出不耐,她偷偷掐大腿让自己不要走神。
以前,她去粮油铺打酱油打醋时,只要对老板这样笑一笑,她都会忍不住摸摸林慕的头,把瓶子灌得满满的,还塞糖果给林慕。
可现在,她已经笑了好几秒,脸都快僵硬了,对面两个异世界的人还愣着没反应。
她只好一直狠力掐着大腿,继续维持笑容。
她快撑不住了。
终于,在撑不住的最后一刻,那两个人笑着走过来抱住她,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
听不懂也没关系,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
他们果然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林慕咬一口吐司,这样想。
手里的面包不叫面包,叫吐司。
午饭和晚饭也没有米饭,都是蔬菜瓜果蘸一些奇怪的酱,还有纯粹的一块肉,要切开才能吃。
林慕吃得不太习惯,也不在意。
他们说的话她还是听不懂,不过没关系,她只要知道他们说话时是笑着的就行了。
他们吃的,说的,长得,和她过去完全不一样,可那有什么关系,她只需要知道他们愿意养她,给她吃给她喝给她穿。
这是全新的生活。
她没想到,生活可以新得更彻底。
两个月后,林慕第一次坐上了飞机,跟着新爸爸新妈妈。
起飞的瞬间,她吓得差点跳起来,又被安全带勒住。身旁人伸手搂住她,柔声说些什么,估计是让她别怕。
十几个小时的空中飞行,她很不适应,一路上去了好几次厕所,一次都没成功。
下了飞机,惊觉耳朵听不太见了,外界声音变得好模糊,她猛地拍耳朵,想要找回灵敏的听觉,却是徒劳。
她不敢和他们讲,怕他们会不要这个半路认的聋子女儿。
坐在机场大巴里,她惴惴不安,唯恐旁人和她说话,发现她聋了。
万幸,路上一个颠簸,她的听觉又回来了。
下了车,林慕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别墅,白色漂亮的小洋房,有草地,有秋千,有围栏,美得像电视上那样。
新妈妈拍拍她的头,搂着她进屋,带她来到二楼,推开门,低声和她说话。
林慕看着粉粉嫩嫩的公主房,又呆住了。
一张看上去很柔软的圆床,床上有两个卡通抱枕,地上有毛绒绒的咖啡色地毯。
有白色的衣柜,还有白底碎花的窗帘。
新妈妈牵着她的手往里走,林慕的脚却像被钉住不动。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原来是干净的,于是跟着新妈妈走进去,隔着拖鞋她都能感受到地毯有多柔软,像棉花般轻盈,又比棉花有韧性,踩在上面脚步一踮一踮的。
新妈妈又笑着和她说话,她仍然听不懂。
估计是在问她喜不喜欢,她胡乱点点头,竭力不要露出狂喜的表情,只含蓄地微笑了一下。
新妈妈摸了摸她的头,留下她出去了。
她跟到房门,看到新妈妈下楼了,轻轻合上门,脱下拖鞋,光着脚小心翼翼踩上地毯。
啊……
她发出满足的喟叹,果然如她想的那般舒服。
林慕缓缓蹲下去,趴在地毯上,把脸埋进毛绒里,眼角一滴泪没入,唇边笑开了花。
第25章
来美国几个月, 林慕渐渐能听懂大部分日常用语,也能说些简单的英语。怀特太太是个作家, 常年在家,细致又温柔地教她英语。
她慢慢吃惯这里的饮食, 不那么烫, 不那么油, 温温的进入腹中, 熨贴又舒服。
她还有了新名字,Sherry。
“Sherry这个名字你喜不喜欢?”怀特太太眉眼温柔地看她。
“Sherry……Sherry……”她低声念了几次,舌尖抵着唇轻声唤出,温婉又缱绻, 抬头笑笑,“喜欢。”
某天, 她一觉醒来发现里里外外的窗户贴了不少“福”字,揣着疑问下楼,见怀特太太正端着一碗汤圆上桌, 留意到她的动静,偏过头笑着说:“Sherry醒了?快来吃饭。”
“妈妈, 这是……”
怀特太太笑眯眯地看她:“我听说,中国新年第一天都要吃汤圆。尝尝看好不好吃?”
许是太久没吃热气腾腾的食物,林慕舀起一小个汤圆, 咬一口,烫得嘴有些疼,热气扑入眼里, 泛起水汽。
她小口小口地吃,一直埋着头。
“不好吃吗?”怀特太太的声音很关切。
林慕轻轻摇头,含混着鼻音说:“好吃,很好吃。”
怀特太太紧张的脸色松弛不少,摸了摸她的头:“那真好。”
一旁默不作声地怀特教授看林慕一口接一口地吃,忍不住出声提醒:“慢点吃,别噎着。”
“好。”她的动作也随之放慢。
吃完饭,她照旧想帮忙洗碗,也照旧被怀特太太推到客厅。
“Sherry。”怀特太太收拾好厨房,步履轻盈欢快地向林慕走来,从身后拿出一个红包递过。
怀特教授:“今天是中国农历初一,新年快乐。”
林慕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红包,太久不曾收过红包了,沉甸甸的,心里空落落的地方被汩汩热流填满,温暖舒爽。
她没告诉他们,中国的红包都是在除夕夜发给孩子的。能再次收到红包已经够好,她不应苛求。
除夕和初一,又有什么分别,有眼前的两人和她在一起,每天都是过年。
她紧紧捏住红包,深吸口气,轻声说:“谢谢。”
……
路遥发完红包陪着孩子们玩了一会儿,拉着林慕来一所小学闲逛:“今年是母校50周年,我都没能回来参加庆典呢。”
两人坐在长凳上,看着空旷的操场上几个小孩打篮球。正是寒假,孩子们都放假回家过年,偶尔有附近的小孩子聚来打打篮球。
“那儿,就是我们以前开全校家长会的地方。”路遥指着一块空地给她看,“我爸有次来开家长会,不知道我是几年级几班,乱找了个地儿坐,开完还不知道,回来被我妈骂惨了。”
路遥咯咯地笑起来,呼出团团白气,林慕看她脸上现出怀念的表情,还有一丝落寞。
路遥的笑慢慢淡了:“木木,你知道吗,上次弄清怀孕是乌龙后,其实我有些失落。也许我对陈宇宁的感情,比想象得更深。”
她的声音又变得飘渺。
“陈宇宁想结婚,可我不敢结婚。”
“婚姻是什么呢,爸爸妈妈曾经也很相爱,一起熬过艰难穷困,却在生活富裕的时候分开了。”
“你说,相爱是不是一定要结婚来证明呢。”
林慕对这样的话题无所适从,她也没想过,路遥一脸迷惘,眼神失了平日的光彩。
她忍不住轻搂住路遥的肩:“你知道,我更不懂这些。用你的话说,我还是个老姑娘呢。可是,相爱就是让彼此舒服开心。如果婚姻在你眼里根本不具有意义,是不值一提的小事,那你何必太放在心上?就当去商场购物刷卡签字买单一样去领个证,怕什么呢?”
路遥呆愣几秒,“扑哧”笑了:“木木,我发现你很适合去搞传销。”
她心里有了主意,眼里又恢复神采:“就冲你这些话,以后陈宇宁再敢吃你的飞醋,我打断他狗腿。”
林慕不禁跟着笑了:“那我的红包可不可以省了?”
路遥瞪圆了眼,双手交叉,义正辞严道:“不可以!”
……
晚上,在路遥家吃过晚饭,路父掏出一个红包,笑着递给林慕:“林小姐,新年快乐。来来,收下红包。遥遥在外多亏你包容了。”
“爸……”路遥想阻止,神色慌张。
林慕按住路遥,捏了捏她的手,接过红包微笑道:“谢谢路叔叔。”
借口去厕所,合上厕所门,她靠着门深呼吸,眼前无数场景晃过。
“Sherry,新年快乐,这是今年的红包喔。”
“今年小说很畅销,妈妈给你个大红包。”
“Sherry,这个红包是不是很漂亮,我特地去唐人街买的。”
她走去洗手池,抬眼望着镜子发现眼眶泛红,沾了点儿水拍在脸上,靠在墙边仰头,良久,阖上了眼。
……
第二天,路遥一家人要去参加婚宴,林慕正好可以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四处走走。
买的超长款羽绒服终于有用武之地,她走了没多久,眉毛和睫毛都结了冰晶,看着像个小老太太。
零下十几度的街道,行人并不多,她走在萧肃的街道上,心情有点小雀跃,像走在小号世界里,裹着羽绒服和围巾,旁人看不清她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