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美的远方 (九斛珠)

　　戴坤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有点意外，没想到航大的通知书会来得那么快。拿到快件，映入眼中的不是期待中的蓝色飞行器和太空，而是T大的校徽。
　　他怀疑是是拿错了，看了看收件人，确信是自己无误，又迅速拆开袋子，从一堆资料里翻出录取通知书，上面印着的字清晰分明——
　　“戴坤同学……”
　　那一瞬间，戴坤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攥着录取通知书，站在七月下旬闷热的树荫下，足足了好几秒才回过神。
　　希冀骤然垮塌，他看着录取通知书上鲜红的印章，莫名生出一种慌乱。就像那年回到家，听妈妈说要离婚时一样，未能领会其中深刻的含义，只觉不知所措。
　　怎么会是T大？
　　他报的明明是……
　　手腕开始后知后觉地颤抖，戴坤竭力克制，脑子里纷繁复杂，回过神，人已到了家门口。
　　开门进去，房间里空空荡荡，他坐在沙发，仔仔细细将录取通知书看了两遍，回想报考那日的情形，确信他没有记错，才反应过来。
　　怒气升腾而起，令他身子都微微发抖。
　　那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徽记摆在跟前，于他而言，却如莫大的讽刺。
　　对于这个学校，他当然是尊敬的。
　　但那不是他最想去的地方。
　　志愿表不会无缘无故地被篡改，唯一可能做成这件事的，只有他的爸爸。
　　他所谓的，监护人。
　　戴坤掏出手机，翻出戴建明的电话拨过去，接通之后，声音竟然显得很平静。
　　“现在有空吗？”他问。
　　“刚开完会，有事？”
　　“来我住处。”戴坤完全不是商量的语气，“我等着你。”
　　说完，不等戴建明回话，挂断了电话。
　　沉默着坐了半个小时，扔在桌上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他扫了一眼，是黎嘉。
　　伸出去的手顿住，戴坤盯着屏幕，直到手机挺直震动，都没能按下接听键。
　　他不知道黎嘉现在找他是什么事，但这种时候，很可能是关于录取通知书的。事情转折得太过突然，他现在满腔怒气无处发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黎嘉说这件事。
　　仿佛把握十足兴冲冲地去领奖，到了那边，却浇来兜头一盆凉水。
　　戴坤不知道这算不算矫情，但此时此刻，对着这封录取通知书，他没有半点喜悦的心情-
　　戴建明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要不是戴坤当时的态度古怪，他或许会在参加完晚上的饭局后再过来。
　　门没反锁，阿姨也不在，戴建明进去的时候，戴坤仍旧坐在沙发上，雕塑般僵硬。
　　听见开门声，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随即缓缓起身，扬起手里的文件。
　　“怎么回事？”
　　厚重而整洁的纸张，印着二校门，盖着浓红的印章。
　　戴建明下意识便露出笑容，“录取通知书吗？总算来了，快给我看看。”他来不及放下公文包，伸手便过来取。
　　戴坤挥手，狠狠将那页纸丢向旁边。
　　录取通知书打着旋落在地上，戴建明笑容僵住，看向儿子。
　　“怎么回事？”戴坤拳头不知是何时攥紧，手背青筋醒目，强忍住冲上去揪住对面衣领的冲动，咬牙问：“你篡改了我的志愿？”
　　房间里死一般安静。
　　片刻后，戴建明墩身捡起那张录取通知书，平静回答。
　　“对。所有人，包括我、学校的老师们、T大的老师们，都觉得你该报T大。这种事不能任性，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你不能因为跟我赌气，就去选航大……”
　　“我不是赌气！”戴坤几乎是吼出来的，惯常懒散的脸上笼着怒气，眼底几乎赤红，“不是赌气！我想学航空航天！我他妈是认真的！”
　　压抑着怒气的吼声，几乎在房间荡出回音。
　　戴建明愣住，神情僵硬。
　　父子俩的关系一直不算太好，在离婚后更是跌到冰点。但尽管父子冷淡疏离，有过许多争执，戴坤也从没像现在这样，怒气冲冲地朝他吼。
　　甚至，还带了脏话。
　　戴建明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很难看，将录取通知书拍在旁边，声音也陡然拔高。
　　“你冲老子吼什么？好好的一个市状元，你不去T大，跟老子赌什么气？是，你妈的事是我不对，但那是长辈的事，你干嘛拿前程跟老子赌气！T大和航大哪个好，谁都看得出来，我还不是为你考虑！”
　　“我他妈不是赌气！”戴坤都快疯了。
　　当初打架翘课，叛逆而不思进取，确实是为爸妈离婚的事，有跟戴建明赌气闹矛盾的意思。
　　但这件事，从始至终，他都只是选择想做的事，没半点其他杂念。
　　戴坤气得浑身颤抖，一脚踹翻旁边的桌子，怒道：“为我考虑？我他妈说了多少遍了，想学航空航天，这个领域最好的是航大！你凭什么改我志愿，凭什么替我做主！”
　　“我是你爸爸！”
　　“爸爸就能偷着篡改志愿？这他妈是违法的！”
　　戴建明不认，“你做错事，我应该给你纠正过来。”
　　“纠正个屁！”戴坤满腔怒气没处发泄，感觉待在这屋子里迟早得爆炸。这一瞬间，他简直有些恨戴建明了，吼道：“这种爸爸我不要了，行吗！”
　　说完，一把掀开挡在跟前的戴建明，往门口走。
　　戴建明人过中年，不像戴坤年轻气盛身手灵活，被推得往旁边趔趄了两步。
　　这动作比顶嘴更甚，戴建明也被激怒了，吼道：“翅膀硬了敢跟老子动手！有本事你他妈的就别靠老子养着。”
　　回应他的，是重重的摔门声。


第54章
　　暑热的七月, 外面闷热得一塌糊涂。
　　戴坤身上不知是什么时候出了汗, 被热气一蒸，烦躁更甚。
　　下意识的摸向口袋，戒烟太久, 里面空空荡荡，就只有三四百块钱, 连手机也没带。
　　他到附近小超市买了包烟和火机，找个没人的角落，点了一根猛吸。
　　自从跟黎嘉认识后，戴坤的心情一直很不错，高三的这年也很少再抽烟。这一下吸得太狠, 差点呛到, 戴坤骂了声操，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手背搓破也浑然不觉，只管狠狠吸烟。
　　抽到第五根的时候，胸前里的闷气才随着青烟吐去大半。
　　戴坤的脸隐在缭绕的烟雾里，眉头紧锁, 脸色阴沉。
　　怒气过后, 还是得面对问题。
　　怎么办？录取通知书已经送达, 要么屈从于戴建明的阴招去T大读书，要么死扛着不认输, 复读一年重新考航大——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难度，只是这实在太操蛋。
　　戴坤完全没料到会有这种事, 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那个所谓的“家”——或者任何跟戴建明相关的地方，戴坤现在都不想去。
　　而且刚才出门时虽然摔门声巨响，戴坤也听见了戴建明那句威胁的话。
　　无非是仗着他还在经济上依赖，所以有恃无恐。
　　戴坤冷笑了下，将地上的烟头挨个捡起来丢进垃圾桶，再抬头的时候，眸色深沉。
　　他虽曾懒散，却也心高气傲，这种事没法跟人说，连孟起老潘也不例外。
　　暑假还长，足够他自立门户。
　　戴坤跟孟起他们玩得久了，也不是只知读书的白纸，想自己挣钱，就算不找朋友牵线搭桥，方法也多的是。于是找了家网吧进去，一个小时候出来，直奔宁市车站，买了张去隔壁城市的票，就那么孑然一身地走了上去。
　　车窗外风景飞驰，起初那股让人几乎爆炸的怒气也渐渐被压下去。
　　戴坤靠在窗边，万千风景过眼，脑海里浮现的却只是那张清秀的脸。
　　就这样离家出走，不留半点消息，别人怎样无所谓，黎嘉肯定会担心。
　　但情绪尚未平复，对于读大学的事，戴坤脑海里依旧一团乱麻，还没理清楚，想了想，便借旁边人的手机，给黎嘉发了条短信——
　　“有事离开一阵，别担心。戴坤。”-
　　短信响起来的时候，黎嘉正拿勺子挖西瓜吃，捧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陌生的号码，里面挂着戴坤的名字，黎嘉下意识觉得是骗子，或者哪位同学无聊开玩笑。于是顺手给戴坤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好几遍都没人接听，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了。
　　她迟疑了下，还是给那陌生的号码拨了过去。
　　响了两声，那边便传来戴坤的声音，“嘉嘉？”
　　“嗯。你在哪呢，打你手机没人接。”黎嘉趴在桌上，不满地戳了戳西瓜，“还想问你晚上有没有事呢，想去美食街找好吃的。”
　　那边沉默了片刻，戴坤的声音不像平时那样懒散。
　　“我在去B市的路上，最近不在宁市。”
　　“啊……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家里没人，黎嘉软糯的声音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就那样撒娇的声音，亲近柔软，狠狠撞进戴坤心里。
　　迥异于不久前的激烈争吵。
　　戴坤握着电话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声音也添了点温柔，“应该要挺久，回来就找你。我手机没带，这是借的。”
　　他的语调低沉，黎嘉察觉他情绪不太对劲，“你怎么了？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