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突然觉得,我这老头子早些年收了徒弟,便已经决定轻易不再出山。”
“但却是没想到,这真当我再下山时,这天底下的世道竟然变成这样了。”
许家二爷听得余振的这一声叹息,不免继续用怀疑的眼神凝视着他。
不过,纵使他端坐在轮椅上把余振这人上上下下从头到尾看了好半晌,但人家的那副表情却仍旧端的是一副清风霁月,坦坦荡荡。
真是叫他年轻时曾天纵奇才的许家二爷许影,想要从余振这人的面目之上窥探出来一星半点的天机,竟是始终都无果。
许家二爷在同样不甘示弱的看了他半晌之后,终究只得抿唇作罢。
倒是他身后的祁家大少祁谨言,望着余振,一脸的若有所思。
不过,他们这样的氛围并没有维持多久,祁谨言很快就从中回过神来,对他们端正着态度说道:“不论如何,二爷,你身上的这旧疾的确是该治了。”
“不管是为了别人,还是你自己,你……”
这一次,许家二爷未等他身后的祁谨言把该说的话说完,他就已经扬手示意,让他保持沉默。
祁谨言被他这突然的动作给弄得差点儿咬住自己的舌头。
不过,他到底是心有不甘,正想再开口动动嘴唇劝慰,却是不想,这一回,许家二爷直接自己用手将轮椅掉转了个方向,面对着他,道:“这种事,在我的面前,你们真的就不用再说了。”
“不论如何,我是不会治的。”
“生死有命,我命由天。”
许家二爷在开口说这话的时候,竟是连半点眼神都不曾变过。
他那副认真的神态,无疑是让一旁的祁谨言看得胸口一滞。
一时之间,他跟他开始赌气。
他不由得在那儿冷哼着开口,对他道:“二爷,我可不管你什么生死有命,你命由天。”
“我只是想再告诉你,如果你这一次所选择的结果,仍旧犹豫。那么,在我那小嫂子离京之前,她可是也说了,这样的病人,即使以后,他为了生的机会反悔,她也不会治。”
“二爷,这一点,你可要想好了。”
“余老先生他……如今尽管待在这京城里,但这么多年过去,他身上的医术,可是早已倾囊相授,全部交给了他徒弟。再者,就我那小嫂子,可是据说,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足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当初,她可是我那许家伯父一家的救命恩人。”
“而就在这前不久,她可是还和我们京城回春堂里有名的大夫杨国手比试。结果,却是由她这么个小姑娘出奇制胜!”
“所以,二爷,我认为你该懂我的意思。”祁谨言把话说到这里,便不禁重重抿了抿唇。
他在缓了一会儿之后,抬眸又道:“难道那些人他们要你死,你就真的要死给他们看么?”
第025章 许影诊治,父母死因
许影一听祁谨言这样说,他垂放在轮椅上的双手,便不自觉地紧握。
他端坐在轮椅上,双眸微深。
一双眼,此刻正若有似无的眺望向远方。
片刻后,还不待许影自己回答,余振这人却是站在他的背后,蓦地,叹息一声,终是沉眸开口说道:“许家二爷,在这个这个万千世界,本来应该是‘学有探奇索妙,命有人僧鬼笑,难于老天争。’无人可强求。”
“但是,蝼蚁尚且偷生。”
“虽说救你一人,并不能代表我们就能解救这世间千千万万人。能解你身上之蛊,就代表我们能解天下万物之蛊。”
“但我希望许家二爷你能够知道,我们身为医者,乃是尽力而医。”
“所医之人,不仅仅是要医身,还要医心。尤其要医这世间焦躁浮奢,虚伪残暴之心。只有如此,我们身为医者,方才能临天不惑,不负大医精诚!”
余振的这番话,不仅说得让许家二爷本就冰封了多年的心,稍稍回暖一瞬,就连旁人在此听了,也不由颇觉这话里透露着许多能令人参悟的禅机。
这时的许家别院里,一片静默,几乎是落叶可闻。
他们几人沉默半晌后,许家二爷幽深着眸子,正欲动动嘴唇,却不想,这时的余振,仿佛若有所觉一般,竟抢在他前一步对他开口,“许二爷,二公子!”
“在你今天慎重的作出这一番决定之前,不说别的,我至少希望你能多为这京城后生着想。”
“其实在这之前,我也知道,按照普通的法子,定然是说服不了你。但是,我心里也明白,二爷你的身上,即使有那么丁点的私心,可这么多年过来了,你何尝又不是胸怀宽广,一直在以大局为重?”
“二爷,我余振这把老骨头,今天在这里别的不说,我就想再仔细问你一句。为何从当年事发伊始,直到如今,你苦熬这么多年都已经坚持下来了,但为何偏偏临到头了,却是生了几分退缩之意?”
“本来,我以为,二爷你至少应该明白,伸头是一刀,锁头也是一刀。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去做那勇夫?率先揭起这旗杆,反倒落得一身坦坦荡荡?”
几乎是余振这话音刚落,祁谨言站在他们身后,便倏然间听得他身边的二爷,极为涩然的苦笑了一声。
他一边勉强勾唇,一边抬手挡住自己那双由明亮开始转为晦暗的眼睛,抿了抿唇,纠结一瞬,终是开口说道:“我以为如今的这天下间,深埋了这么多年的心事,该没人能懂。”
“但是却不曾想,仅这么两次照面,余老先生你竟然就全部把我给看透了。”
许家二爷这时端坐在轮椅上,开口在说这话的时候,祁谨言和昆山两人都不由得绷紧着神色,为他心疼了那么一瞬。
当然,渐渐地,随着许家二爷把手放下来,一张苦涩而又疲惫的表情,彻底在他们这些人的面前流露,登时,祁谨言几乎是觉得自己的心尖变得更痛了。
那几乎是一种被锐利的刀锋,在猛然戳进自己胸口之后的一种后知后觉的钝痛感。
难得的,在这一刻,他竟自认为他现在的心情,该是有几分与当年的二爷一样,感同身受。
祁谨言这时不禁眼神发直地凝视着许影那张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却已经幽冷到极致的面容。
他站在那里,一身西装沉冷。
但却在倏然之间,经他手中,不知他打哪里拿过来的一件披风,将之盖在了此刻正端正坐在轮椅上的许家二爷许影身上。
许影被他这样堪称突然的动作,几乎是弄得下意识的一愣。
不过,就在这片刻之后,他竟是觉得自己心里的那层层厚实的坚冰,再度融化了不少。
许影抿了抿嘴唇,先是抬眸看了一眼祁谨言。
接着,他又很快回过神来,轻声开口道:“本来,这么多年过去,我都以为我身上该是再无希望了的……”
“毕竟当年自从余神医你诊断出我身上的是子母蛊后,另一部分也本该我承受的痛苦,却是被我大哥他……”
许影把话说到这里,不禁眼底微微一涩,面上竟很快有了几分难得一见的脆弱与哀伤之意。
但接着,他在轻叹口气后,却是不由得坚定着声音,继续道:“在我年轻的那些年,何尝不是并不信命?”
“总觉得不该是老天不放过我,而是要做到我不放过老天!”
“可是偏偏我当时的想法太过疏狂幼稚。”
“那几年,自从余神医打我这里离开再度去云游四方之后,我就想着,要是你这边不行,这世界上总还有其它的能人高手,奇人异士可以为我医治。”
“但殊不知,当时的我,着实是想岔了。竟然已经忘了一病不找二医,一仆不侍二主这个道理。”
许影说着说着,那一抹幽深的目光之中,似是微微的带着一股悔恨和感慨之意。
接着,他在亲手接过昆山站在一旁为他递来的茶后,轻抿了一口,便继续道:“那个时候,我让昆山帮忙,联系了许多国内外有名的国手或是术士。”
“结果,我按照他们这一方方行来,后面的结果,可想而知。”
突地,许影把话说到这里,竟蓦地讽笑一声,道:“当时的我,什么蛊虫离身的欢愉之幸没有尝到,倒是蛊虫在我体内发作时的切身之痛尝到了不少。”
“后来,我和昆山两人,在渐渐私心之后,又花了约莫五六年的时间,才把自己的身体调理成如今这个样子。”
“但是偏偏后来的我,又跟入魔了一般,成天在那里想着,我既然痛苦了这么多年,人活着一辈子,是不是就该学着自私一点?”
“于是我尝试着不再去想当年的过往,尝试着自己完全去听信那些人的话语,把自己彻底的封禁在这间算不上宽敞的别院内。”
“但是即使这样,也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么多年下来,我自私得仍旧不够彻底。”
“呵,或许我就应该是个懦夫。明明嘴上说着不管不治,但偏偏私心底下,却并没那个勇气一刀结果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