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好痛啊……
狠狠皱紧眉头,黑暗蓦然将她笼罩,在思绪离去时,她听到一声巨响,接着响起一道满含绝望的声音——
“你说什么?!”
站在病房门口的梓睁大双眼,身体在隐隐颤抖,嘴唇抖动了几下,他一字一句地问:“……医生,您能再说一次吗?”
平时醇美的嗓音此刻沙哑无比。
医生见惯了这种病人家属,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斟酌着语言回答:“病人的白血病情况已经进入晚期了,错过了最佳的治愈时间,即使现在进行化疗和骨髓移植,想要康复的几率也是极低的……就算找到合适的骨髓,手术的成功率……”他顿住,像是不忍心说下去。
看向一边满目震惊的雅臣,身为同学的他也是于心不忍,暗自叹了口气,最后他说:“病人的时间所剩不多,请……多多陪陪她吧。”
说罢,医生拍了拍雅臣的肩膀,转身离去。
气氛降至冰点,没有人开口说话,安静到连粗重的呼吸声都显得非常清楚,清楚到让人觉得如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一般,灭顶的绝望感席卷而来。
“……雅雅?”弥弱弱的出声,大眼睛弥漫起水气,已经是国中生的他,就算被哥哥们保护的再好,刚才医生所说的话他也能理解。
“呐,雅雅,医生在开玩笑吗?对不对?”清脆的声音带着哽咽,他抓紧雅臣的衣角,着急得开始跺脚,“雅雅,你说话啊!四月姐姐、会没事的吧?”
“啪嗒——”
透明的泪水一滴滴滚落,悄然坠落在地面,摔得支离破碎。
低低的抽泣声跃入耳内,众人的意识渐渐回笼,站在琉生肩膀的朱利毫无精神地耷拉着尾巴,想了想,它跳下地面,顺着微开的门缝钻进去。
旁边的弥见状,擦干眼泪,抿紧唇毅然地跟上去。枣靠在墙上,远远望进病房,大片大片的白色刺激着瞳孔紧缩,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摸出一根烟,想要用打火机点燃,指尖一滑,打火机掉落地面,楞了楞,他颓然地滑下墙壁。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精神紧绷,椿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亮眼的银色头发此时黯淡无光,他攥紧刘海,深紫眼眸沉淀着暗色。
该怎么相信呢?
那个安静的、温暖的孩子。
就快死了。
“骗人的吧……”他低声呢喃,瞳孔在轻微颤抖。
“骗人的吧?”
“这是骗人的吧?!!”
咆哮声如怒雷在走廊上炸响,夹杂着深切的悲伤。
谁能相信呢?
那么温柔的孩子,即将独自陷入永眠。
眼镜滑下鼻梁,右京面无表情地摘掉,顿了顿,他抬脚踏进病房。
窗外是暮色沉沉的黄昏,橙黄色的霞光顺着窗沿蔓延而进,少女躺在白色的病床,漆黑的发丝铺散在洁白的枕头上,流转着奇异的光泽。苍白到近乎透明的面容,清浅的眉眼、淡色的唇、尖尖的下巴。
右京站在床前细细地看着她的五官,捏住镜片的手指攥紧又松开,突然,他用力地一捏,鲜血从指缝间流淌,最后在关节处摇摇欲坠半响,继而无声地滴落地面,鲜艳的花朵触目惊心。
良久,少女搁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弥立刻惊呼起来,门外的兄弟急忙冲进来。
霞光悄悄将少女笼罩住,纤长的睫毛闪耀着细碎的光点,尔后缓缓掀开,露出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她迷茫地侧过头来,好一会儿才眯起眼,笑了起来。
衬着朦胧的光芒,她的笑容显得十分遥不可及。
“笑、笑什么啊!”风斗突兀的出声,打破了静谧的空间。
没人责怪他,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想撕开这该死又可怕的氛围。
琉生几步上前把少女扶起来,朱利立即对弥指了指水壶,后者慌张地点点头,倒出一杯水递给琉生。
拿开氧气罩,浑身发热的四月被琉生喂了些许水,感觉喉咙的干涩有所好转,她摇摇头表示不想再喝了。
“四月,一天、没吃了,喝粥好吗?”
胃袋空荡荡的,急需填充,但恶心感一直在喉咙徘徊,她蠕动嘴唇,轻声说:“不想吃。”
“四月桑,不吃身体会撑不住的。”雅臣劝道,嘴角的笑容略显怪异。
四月扫视过去,发现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晦涩不明,凝视片刻,她垂下眼睑。
正当她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房门唰地一声被打开,一头如太阳般耀眼的金发映入眼底。
“初夏!”来人惊喜的喊道,穿着白大褂的高大身躯穿过众人走到病床前,他伸出宽厚的手掌揉了揉四月的发顶,“果然是你!”
四月眨眨眼,好久才反应过来,“……迪克兰医生?”
“噢,小天使,幸好你还记得我。”迪克兰小心翼翼地给了她一个拥抱,蔚蓝如海的眼眸一片真诚。
他的日语有些绕口,然而非常熟练,一字一句都带着美国腔调。
众人诧异过后,由要出声问道:“请问您是?”
迪克兰转身看向他们,这才察觉到不小的房间站着这么多相貌出色的男人,他夸张地赞叹一句,接着说:“我是迪克兰,初夏在美国的主治医生。”
“我妻子是日本人,前几年她想要回家乡,于是我陪着她在日本定居,顺带在离家不远的这家综合医院上班。”他面带微笑的解释完,又伸手揉着四月的发顶,“昨晚轮到我值班,在看到推床上的小女孩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呢,没想到还真的是初夏。”
四月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迪克兰自然是知道她的性子,笑了笑转而问道:“话说回来,初夏,这些帅哥们是你的什么人?”
没等四月说话,右京接过话茬:“您好,我们是初夏的兄弟,初夏在美国的时候受您照顾了,万分感谢。”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迪克兰错愕地看着他们,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诶……?我记得初夏是独生女?”蹙起眉,他若有所思。
闻言,空气稍微凝滞,四月面露倦色,光睨了她一眼,而后笑着把迪克兰请出房间,几个年长的都跟着出去,留下年少的弟弟们。
***
走廊上,几个兄弟对视顷刻,接着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迪克兰听完沉默不语,左手在口袋里摸索着,倏然像想起了什么,深深叹息:“哎……没烟可抽,嘴巴痒痒的。”
一时无言。
好半天他才说道:“初夏现在16岁了吧?”得到兄弟们的颔首后他继续说:“在五年前,也就是初夏11岁的时候,其实是有合适的骨髓能给她进行移植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初夏的父母在听完这个消息后就沉寂下去。我们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都很喜欢初夏这个可爱的小孩,热心的护士几次登门拜访都被拒绝了,再后来,那栋屋子就干脆没人住了。”
“原因的话,大概能够想到吧?无非是钱的问题,我们没想到的是,初夏的父母太爱面子以至于从不会开口借钱。”
似乎是越说越来气,迪克兰一脸愤懑,“你们能想象吗?当年才七岁的孩子,他们就放任这个孩子一个人住院,除了缴费和必要的事情,从不会踏进医院一步。说是工作忙,好,那就忙吧,那为什么每次见到自己的孩子都是冷冰冰的呢?父亲几乎不会仔细瞧一瞧自己的孩子,哪怕是问一下‘疼吗?’都没有,例行公事般探视完就走。”
“而母亲呢?在看到自己的孩子一头漂亮的头发被剃光的时候,什么表情也没有,初夏是一个孩子啊!而且还是一个女孩子!女孩子即使还小,但一向对自己的外貌都非常敏感的吧?在这种时候都会想要跟自己的妈妈撒撒娇什么的吧?面对沉默的母亲,那个孩子只是安静的微笑,说‘没关系,头发还会长出来的’,哪有孩子反过来安慰母亲的呢?!”
把积压在心底的话全部说完,迪克兰狠狠地吐出一口气。身为主治医生的他,跟四月的接触颇多,自然有把很多事情都看在眼底,然而说到底再怎么亲密他也是一个外人,许多话都不便说出来。
若不是昨晚偶然去急救区晃荡看到匆忙而过的推床,这些话他恐怕永远都无法得到倾述。
舔了下干燥的嘴唇,迪克兰环视过面前这些男人阴沉的脸,侧身望进病房,那个乖巧的孩子依然挂着微笑。
脑海里恍然浮现出一间病房,一个光头的小孩趴在窗沿,仰望阳光的面容极为虔诚,似是望着救赎,亮如星辰的黑眸微微眯起。
“迪克兰先生,我想问一下。”
涩哑的声音把迪克兰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循声看去,一个有着暖棕色眼眸的男人问:“您知道初夏在医院的时候,有认识哪个同龄的小孩吗?”
楞了一下,迪克兰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小光吧。”伸手挠挠头发,他略一思量,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递过去。
照片里是一张画,苍翠欲滴的大树下,金发的小女孩与戴着帽子的小孩闭目以额相抵,小小的唇角扬起满足安宁的浅笑;两人都穿着一身病服,赤足站在地面,微风拂过,掠起落叶与衣角,阳光透过枝桠倾洒而下,斑驳的树影落在她们细致的面容,深深浅浅的光芒在发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