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信息来源,仅能靠周末与大妹通过电话获取。
大妹在电话里告诉她:“之前讲符合四个条件就能留下,那四个条件出来了,我读你听。”
大妹特意拿笔记下的。
一是,在九七回归后至终审法院宣判张氏案前,向入境处声称拥有居留权。
郭宰在回归之后第二天去入境处“自首”并提出申请居留权的,他符合。
二是,提出声称时申请人必须在香港。
郭宰也符合。
三是声称的对象必须是入境处处长。
这个基本上都是。
四是提出声称时,入境处必须存有有关记录。
程心追问:“什么有关记录?有关什么记录?”
大妹:“入境记录。郭宰有吧?”
程心捂脸,好半晌,才道:“可能……没有。”
当初她问过郭宰拿到行街纸之前是不是不能到处走,他说是。
他也许是非法入境的。
大妹在电话那头也静了半晌,才问:“那怎么办?”
程心摘下军帽扇凉,无法回答。
远处,“哔——集合!”
有教官吹哨子,又来了,连周末都不放过。
程心收起手机,戴好军帽赶过去。
打完这通电话,她满心思都在想郭宰怎么办。
他的心情不用多说,肯定又憋屈又懊恼又痛恨又不甘却狗咬龟,束手无策,被人按着来打,无还击之力,无可奈何,是不是?
他答应过不玩失踪,做到了,定时与程心联系。但联系时总假呵呵地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而实质的事情比如他怎么办,之前那个律师还有没有帮他,掰回局势的胜算高不高等等,只字不提。
地雷区域未获解封,他不主动提,程心也不轻举妄动,配合着他聊假天,不敢怠慢。
去年他在香港放她飞机,事后如常通话,程心像没事人一样跟他乐呵,他也没有旧事重提的意思,俩人各自心照不宣,默契得很。
这种默契持续到现在,粉饰太平,又装又累。
“你!出来!”
突然谁怒喝一声,一根手指头怼到程心鼻尖前,她:“……”
一个排的学生抬起左脚一动不动练正步姿,就程心抬了右脚。
她被教官训了五分钟,又被罚在全排学生面前来回表演三十趟正步姿。
程心没什么心理负担,眼光光的就踏完了。
她觉得自己脸皮越来越厚,反正以前在锦中跑400米拿倒数第一也没脸红过。
在太阳底下晒足半个月,终于到十一了。
军训再见,假期你好。
舍友张阳打算尽地主之宜,带外省来的于丹丹和温静静在省城附近游玩。
她叫上程心,程心婉拒了,说要回家。
“卧靠,美女你现在是大学生,怎么放假尽往家跑?你这个举动跟中学生有什么区别?”于丹丹只着内衣内裤,竖起一条大白脚坐凳子上,举着一根长长的青瓜在啃,“拜托拿出点大学生的觉悟来!”
她身材很棒,起初张阳简直难以面对她,当她是勾引弱质书生的小妖,恨不得拿个符贴于丹丹脸上念“恶灵退散”。
后来时间征服了一切。
舍友三人去活动,程心不参加确实有点离群索居搞特殊的嫌疑,她诚心坦白:“其实我是想回家看电视。我的爱好就是看电视,如果看电视能发家致富,我不会在这。如果学校有看电视专业,我也不会在这。”
于丹丹咀嚼青瓜的动作骤停。
两秒后,她恢复吃瓜动作,不说话了。
国庆假期那几天,程心在家抱着电视不放。若非大妹在中间调和,她能和小妹为抢电视而大战几百回合。
小妹不解,发着脾气问:“这新闻有什么好看?你们怎么变得和阿爸一样?明明以前都爱看卡通片的!”
她记起还在康顺里的时候,大姐有一次为抢台而凶她。
大妹向她解释:“大姐想看的新闻关乎郭宰的。”
“郭宰?”小妹偏头,看看大姐又看看二姐,最后目光落在大姐脸上,问:“你和他有那么熟吗?”
程心愣了愣,然后理直气壮:“怎么不熟?我们在康顺里做了有……十几年街坊!就像你们和孖仔,哪天他们遇上了麻烦,你不会替他们担心?”
小妹定了定神,不满的气势慢慢收回去,不再争抢遥控器了。
程心安心看电视。
新闻报道说,特区政府列出四个“可留”条件后,部分不符合条件的申请人士上街游/行示/威。
有记者访问当中的□□人士,对方激愤道:“按照终审法院的判决,我女儿是可以获得居留权的!特区政府无视终审权,列出所谓的四项条件来增加难度,限制我们,这致使整个法治体系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自打嘴巴!我们要求特区政府收回所谓的四项条件,一切应该依照终审法院的判决执行!我们会战斗到底,悍卫权益,不会认输!”
摄影镜头在□□队伍前缓缓滑过,程心坐直腰瞪大眼对准电视机,可仍然找不到郭宰的身影。
或者他在队伍当中,只是镜头没拍到,又只是,算算手指,三年多没见了,他的模样或许与她记忆中的已对不上号,哪怕他就站在镜头当前,她都未必认出那是他。
是不是这样?
“大姐,开饭了!”
大妹在一楼往三楼喊。
程心去省城后,阿妈给家里找了个工人,平日帮手照顾两个小女儿与家婆的饮食和家庭卫生,阿妈的担子轻松了几分。
可惜好景不长,才一个星期阿嫲就与工人产生矛盾,两看生厌,阿爸惟有辞退工人。工人走的那天竟顺走了阿嫲藏柜筒底的五千元和一只金戒指,恶劣得令阿爸反感。
阿爸一边指骂阿嫲,说她不应该将钱财藏柜筒底,“无脑!无防犯意识!”
一边怪阿妈:“请的什么人?底细不明,引狼入室,以后不准请!”
阿嫲和阿妈一言不发,待到周末大妹小妹回家,阿妈对她俩说:“以后周末中午你们负责煮饭。不识就学,学不识就别吃。”
大妹小妹:“……”
好在以前跟大姐在厨房混过,并非零基础的俩人上手得很快,是以程心放假回来的这段小日子亦由大妹小妹操刀煮饭,程心只贡献吃的力量。
吃完饭在沙发躺尸,手机响,拿起来看,是彭丽发来的短信——
刚刚从园林苏州回来,差点被挤成肉饼!
又来一条——
你去哪节目了?
程心回她:宅家七日游。
彭丽:……
彭丽:开学这么久,有男朋友了吗?
程心:坐火箭也没这速度吧。
彭丽:记得我从初中开始交的笔友江上渔吗?
程心:不记得。
彭丽:……
程心:怎了?在交大碰见了??
彭丽:对!!是不是很神奇??!!
程心:呵呵,笔友变恋人的节奏?
彭丽:你错了,大错特错。
彭丽:江上渔,原来是个女的!
程心:“………………”
彭丽又发来短信:锦中建了个网站,里面有论坛,可以建自己班的版页与聊天室,郑学建了94届初一1班的,你得闲上去留言,有很多留言了已经。
程心:哦。
她哪有心情上网玩论坛聊天。开学至今,她一直不在状态。
国庆假期后返校,这次阿爸阿妈就不送了,程心去车站坐长途车,到省城再转巴士。
放假的时候心态挺雀跃,坐一路车也没什么不适。上学的时候就不行了,光在长途车上就吐得脸青口唇白。
辗转到达宿舍,程心头痛胸闷,稍为洗洗脸就滚上床闭眼躺着。
她困,可脑袋里有一群蜜蜂在忙,吵得她睡不进去。
直到第二天,身体是舒服些了,眼袋也青了。
开学后第一天正式上课,前两节课是空的,第三节课在九点九开讲,到第四节,撑至11点多,准备上第五节。
第五节是高数课,整个专业百多人在阶梯大课室上。
程心在课间去了趟厕所,到课室时里面已经坐得七七八八,走动的说话的,喧哗凌乱。她从课室后门进去,站最高处俯视全景,很快在后面几排座位找到体高肤白大马尾的于丹丹,她与张阳中间隔了个空位。
程心在那空位落座后恰恰打铃,花了数秒时间,阶梯课室变得安静整齐。
高数老师是位老先生,中气十足讲了30分钟后下了教台和前面第一排某角落的人说着什么,说了好一阵子。
后面的学生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开小差,课堂纪律面临失控。
程心趁机问旁边的张阳,刚才老先生讲的函数概念字都认识,串联起来却看不懂,上辈子学的早忘透了。
她挺紧张,生怕第一节课落了,后面就节节落了。
张阳向她讲解时,前面教台又重新传来话声。
一把有别于老先生的话声。
“同学们,大家好,”
课室静了,学生在教台上看到的不是先前头发雪白的老先生,而是一位年轻得多的男人。
他着灰色短袖衬衫,戴金属黑框眼镜,和和气气与大家笑说:“我是你们高数老师白教授的助教,布置作业,批改作业和课堂答疑都由我负责。”
教台下先起起哄声,接着谁带头鼓掌,掌声便渐渐响亮成为主调。
于丹丹吹了吹口哨:“这哥们帅气,比那白老头强多了。好吧,高数课我决定不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