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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余生 出版完结+番外 (白槿湖)


“算在你身上?”他靠近她,目光在她的身上肆无忌惮地扫视。
她往后退了退,警惕道:“任先生,请你自重。”
“别多想,我对你没兴趣。别说我没提醒您,最近一段时间,注意安全。”他把“注意安全”四个字说得格外重,然后递过来一张烫金的名片,难以揣摩地说,“仔细想想……想明白了给我打电话。”
说完这些话,他转身走入逼仄黑暗的巷子里。
她随手将名片扔进了门口的旧皮鞋里,看着躺在鞋里的名片,竟呆了好几秒。
那一串号码,像咒语般窜入她的脑海里。
再也抹不去。



3.“你最好放老实一点,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电视新闻里正播着台风将在凌晨的消息,眼看马上就会有一场疾风骤雨袭来。
冷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叶余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将厚厚的遮光窗帘拉上。
她靠着沙发盘腿坐下,放在一旁的手机毫无动静。她在心中挣扎,要不要去找阿姜,又该如何开口。
想起刚刚她与任临树的距离那样近,他也没有认出她来。这么多年过去,她和他都有莫大的变化,他更是从温暖澄净的少年变成了心机重重的利益至上者,他能够为了争夺养父的遗产而改到遗嘱。
他恐怕早就忘了当年那个站在黄昏的天桥上,倔强等待他的女孩了吧,也忘了他们在福利院时的约定。
尽管外界对他进行多方爆料,却仍旧没有抓拍到具体形象。
阿姜说,他还和周得晚的妹妹周深信传出了恋情绯闻。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周深信就是当年和任临树一同在商协慈善活动中被领养的“便当”。这个名字是当时在福利院,院长给取的。那时年仅四岁的周深信被社工发现时,已饿了多日,正趴在一家便当店的馊水桶里捡客人吃剩的便当。周深信这个名字,想必是她被周家领养之后重新取得。时光仿佛一下子倒退回十四年前。
那年她才十三岁,但在福利院这个大家庭里,她算是个“老人”了。和生活在这里的每个孩子一样,她也有个特别的称呼,叫“鹊鹊”。
她六岁被院长找到时,正在各处的垃圾站翻找废弃的瓶子。肩上背着一个白色蛇皮袋,里面装了几十个玻璃酒瓶,一角钱一个,可以换好几元钱。因为她固执地不愿丢下那半袋酒瓶,于是扛着麻袋上了福利院的面包车。
车在福利院停下,她下了车,麻袋里的啤酒瓶跟着“砰砰砰”滚落一地。一旁树梢间的喜鹊被惊得上蹿下跳,叫个不停。
这个画面定格在胶卷里。
她身上唯一的一张照片,日期显示拍摄于她出生的第二年春天,婴孩时期的她捏着一个风筝,母亲在左,父亲在右。照片的右下角有两行清秀的小楷字:余生两岁。我与叶庄严相识第四年。
这张照片是她身份的唯一证据,却也是她最深的痛楚。她没有把照片交给院长,也没给任何人看过,更没有说出过自己的名字。叶余生默默接受了“鹊鹊”这个称呼。她就像漂浮在岁月里的一粒尘埃,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该去何处。所谓的姓氏和名字,皆是养生父母所给的,像她这样没有父母的孩子,何来资格有名有姓。
有关母亲的记忆,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她和母亲在一个废弃的土坯房里相依为命,房屋漏雨、老鼠乱窜、蚰蜒爬得到处都是。胆小的母亲会在深夜哭哭啼啼,惊惊颤颤的。
“妈妈,不怕啊……老鼠来了,咬我好了,不咬妈妈……”她搂着母亲,小手轻轻拍着说。
母亲是师范高校的女学生,父亲却是社会上游手好闲之徒,这是一段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会有结果的感情。在她两岁后,所谓的父亲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有人说是犯了重罪被抓进了监狱。母亲中途辍学,独自抚养她,直到母亲过世,他也没有见到父亲一眼。这些都是她根深蒂固的记忆。
她无法原谅那个逃避责任的父亲,更无法理解抛下年仅六岁的她而自杀的母亲。
母亲死去的当天,她还给母亲倒水喂药,以为母亲只是普通的感冒,吃了药,睡一觉就会好起来。可直至天亮母亲都没有醒来,一模,已全身冰凉,气息无存。
从那天起,她就害怕和别人睡一张床。甚至成年后,和阿姜躺在一起,夜晚她也要醒很多次,侧耳听阿姜的心跳声,她好害怕身边睡着的人会永远醒不过来,弄得后来阿姜都不敢和她一起睡了。而第一次见任临树,也是在像今晚这样的台风夜里。
便当睡在她的下铺,用脚踢了踢上铺的床板,说:“鹊鹊,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听院长说,等会儿要进来一个新人,也是个孤儿,他妈妈不久前病死了,他一个人办了妈妈的后事,。我看过照片,长得很好看。”
她翻了个身,随口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没人要。”
“那可未必,模样好的,被领养的概率就会大些,说不定就被那些有钱又生不出孩子的人给领养了呢。”便当话里的意思,其实福利院的每个孩子都清楚,就因为这样,便当每天晚上都偷偷用吃饭剩下的牛奶和黄瓜敷脸。
每周都会有人来办领养手续,不过年龄越小、越聪明伶俐的孩子被领走的机会就越大。她迟迟未被领养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年龄。而便当则是一直在等家庭条件好的养父母出现。
她没有在反驳便当。她曾在院长的档案表里,偷偷看到便当的父母是双双死于一场斗殴事件中。福利院的孩子,要么是被遗弃,要是家破人亡。
凌晨时,外面有了动静,她见便当睡得深沉,便没有吵醒她。
她起身下床,将门开了一条小缝,昏暗的光线里,她看见一个个子高高的少年,穿着白色短袖衬衫,蓝色长裤,额头上缠着纱布,渗出一小块血迹。
那个少年,就是十五岁时的任临树,他在福利院的名字是“哥哥”。
她还记得他不愿意接受助养,硬是要留在福利院陪在她身边的坚定眼神。而她,为了让他顺利被收养,请求院长一起撒谎欺骗他,称自己将会被国外回来的舅舅领养,要跟随舅舅一家去加拿大。他信了。
她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他是唯一知道她父亲名字的人。约定三年后她生日的当天再来福利院等对方。
“希望将来再见时,我们都拥有跟好的人生。”
这句话,是他离开福利院的那天,在留给她的信中所写的。
如今见他,他已是万众瞩目。窗外忽然一道闪电横空,她猛然一惊,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她自言自语道:“我得去找阿姜,亲自把视频给删掉……”她顺手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雨衣,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叶余生啊,你要去帮他,他是哥哥啊,一定要帮他!就算他变了,你也不能变,不是吗?
她打开门,狂风夹杂着雨点劈头盖脸的打过来。
“今晚发布最新台风红色预警,请广大市民做好防御措施,避免一切户外活动……”电视里仍旧在播报台风预警。
在漆黑一片的马路上,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人,绿化带里的树也在做最后的挣扎,强劲的台风张牙舞爪地施展着威风,一次又一次差点要把她掀倒。
若在平时,她步行到阿姜的住处,只要一刻钟,而此时,却寸步难行。
上天把她和他再次拉到一起。前路,在悄然中被重新命名和定义。他们各自带着使命,在人生的风云千樯间,越来越近,当时还以为只是命运中普通的一晚。任临树的黑色越野车停靠在路边。
昏暗的车内光线映衬着他的脸,使得整张脸显得冷凝深沉。他向来就有着危机意识,往往在危机尚未到来之前,他便做好了迎接的的准备。他亲自跟踪这个叫叶余生的女人,已经有五个小时了。
他几乎将她近几年的生活轨迹都了解了一遍。
叶余生,二十七岁,从巴黎回国后,在没有从事和心理师有关的职业。也对,她连轻生的周得晚都救不了,还有何能力担任心理师?
她在商场当过送气球的小丑,去影视城跑没一句台词没一个正脸的龙套,也去过殡仪馆串场子哭丧,她是那种处在社会底层为了谋生挣扎的可怜女人。在他看来,这种女人,她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钱,大概是想钱想疯了吧。
贫穷不可耻,但为了摆脱贫穷做出没有底线的事,才可耻。他轻视她,却又掺杂着点同情。
从她住的巷子出来之后,他的车并没有开远。
他在等她的电话。
他相信她一定会打电话给他的,她是个聪明人,会懂得权衡利弊。
片刻后,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电话。“你要是还想有挽留的余地,就马上来接我,我就在巷口的公共厕所里,我带你去找我朋友。”话筒里传来她的声音,伴着风声,呼哧呼哧的,他坐在隔音良好的车内,听起来更觉得她像在嘶吼。
一分钟后,他的车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很快,车门被拉开,风和雨也一同闯入平静的车内,打破了原本的安宁。她甚至连湿漉漉的雨衣都没有脱,一屁股就坐在了车的后座上。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她,无声地摇头。要不是为了拿回视频,他一定要把脏兮兮的她赶下车。
“别心疼车,我马上就脱掉,你往前开,就在凤凰园那边,不远。”他她一边脱雨衣,一边补充,“我不是害怕你的威胁,我只是担心阿姜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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