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做采访。昨天上午接的任务,下班就出发了,没来得及告诉你。”
“可……你们是时尚文化报,不是时政新闻报啊?”
那头笑了笑:“采访封面人物,架子大得很,只能赶着他的档期飞到这儿。”
封面人物……大概是哪位明星吧,姜宏默默思忖,现在随意拉个十八线小明星都有保镖助理开阵,更遑论能入《新侨报》主编之眼的大明星呢。
电话中传来一阵嘈杂的广播女声,纯正的英伦口音钻入姜宏耳中,她讶道:“你们还在机场?”
“恩,正等着取行李。”
……所以,一打开手机,就想着联系她么?
“后头出海关还有很多手续吧,我不打搅你们了。”
“姜宏。”郑以恒突然唤住了她。
“怎么啦?”姜宏单手把玩着唐令仪的水杯,心不在焉地问道。
“没什么,想听听你的声音。”
“哗啦……”手中一个用力,她竟单手将保温杯盖旋开了。温热的茶水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漾出杯沿,氤氲起浓郁醇厚的香气。
“恩。”她故作镇定道,“那你现在听到啦。”
“听到了,”郑以恒淡淡道,“可隔着手机,总觉得不真切。”
姜宏心头一跳,静了良久,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一的飞机,到Z市大约就周二了。”
姜宏捏着电话在心中默默算着日子:“……周三一早就要拍视频,回来后你可要好好休息呀。”
“小郑——!块快快,你的行李箱又转进去了!”隔着手机,姜宏遥遥听见董老师的呼喊,她笑道:“真不打扰你们啦,下周三见!”
“好。等我回去。”
看着挂断的电话,姜宏没骨气地红了张老脸,等他回来做什么?
眼前的水杯仍冒着袅袅的茶香,姜宏心念一动端着杯子跑到过厅:“令仪,你这里头的是红茶?”
一通电话的间隙,原本还染着夕阳余晖的天已然黑尽。院中的志愿者们已带着各自的衣饰走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几位处理后勤的老师。
唐令仪站在过厅的灯光下,正摆弄梁欢身上的汉服,无暇顾及姜宏,含混地应道:“前头超市买的普洱,姜姜你知道的呀,咖啡对我想来没作用。”
姜宏将水杯放至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手机,没再搭理唐令仪。
汉服层层叠叠,各处都有系带,梁欢身上的公服因作为礼服之用,更是繁复精致,凭一人之力根本难以将这些衣裙服服帖帖地穿在身上。唐令仪不想麻烦其他老师,便让梁欢静静站在原处,一人抱着衣饰前前后后围着他打转。
假领的系带在背后,接着是交领中衣,而后是下裳……
姜宏看着唐令仪最后取出大带,站在梁欢身前,贴着他的腰腹,双手环过他的腰,将黑色的大带系了上去。
这其实是个亲昵又尴尬的姿势。
梁欢横着双臂,努力挺直了腰板,向后耿直了脖子,接过刚才的话题:“看来这阵子为了开幕式,唐老师付出了很多,着实辛苦。”
唐令仪将大带从梁欢腰后绕两圈,抽回身前,随口应道:“但这些辛苦都是值得的呀!让更多的人认识古礼,不是很美好的一件事么?”
说着,那张美得张扬的脸上又出现了生灵活现的色彩,那对漆黑的眸子里映着灯光,闪着熠熠的光辉。
梁欢的日子过得克制又严谨,读书、留学、工作,从前的生活中规中矩又毫无波澜,离这些古老的文化远之又远,让他背诵诗文已是头疼,更遑论这些深奥的国学仪礼。初时不过因为心底带着一份新奇,抵不过唐令仪的热情游说,才狠着心点头应下。这时见唐令仪心向往之的模样,心底渐渐竟起了兴趣。
三言两语,尚激不起他心底对传统文化的波澜;他只是忽得有些好奇,为了心底所向往的事物而努力工作,积极活着,是一种怎样的生活状态?
大概就是姜宏神采飞扬地对着Jarvis先生讲解传统国学的模样;大概就是他胸前这个C大女硕士不拘衣饰却又神采奕奕的模样。
“行了!”唐令仪放下大带,笑道,“辛苦梁先生,之后就要穿着这一身排练了。”
汉服同其他的演出服装不同,旁的舞台服饰或美观或便于行动,但汉服穿在身上实则束缚良多。因为展演古礼的缘故,在最初的几次走位后,接下来的排练唐令仪都会要求志愿者们换上汉服,让他们在一次次的练习中与自己身上的衣饰磨合。
梁欢放下双臂,颇不自然地垂在身侧,朝唐令仪颔首:“多谢唐老师。”
“噗,不就穿了身汉服嘛,怎么连话都文绉绉的了?”唐令仪忍俊不禁,又伸手将梁欢垂在身侧的双手举至胸前,纠正他的仪态,“你身上的是礼服,袖子是回肘的长度,所以仍何时候都不能把手垂下,需要交叠在前,左手前右手后——不不不,不是作揖!”
梁欢像个穿了宽袍广袖的布娃娃,任她随意摆弄。
唐令仪忽然朝姜宏问道:“姜姜,昏礼的时候新郎手上拿的是什么?我脑袋里乱哄哄的,竟然想不起来了。”
“新郎不用拿,昏前礼的时候送上大雁就好。”姜宏的心神仍在手机上,随口应付。
“看什么呐?”
“菜谱。”姜宏将手机收入袋中,朝两人道,“我先行一步,有事再联系!梁欢,这几天就麻烦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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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天给学生上课的时候,唐令仪才魂游天外地回想起姜宏偷偷摸摸钻到东厢房打电话这档子事儿。这一回魂游天外游得有些巧,正叫她想起彼时姜宏手机上的“郑以恒”三个大字。
难怪后头她一直魂不守舍的模样。
唐令仪呼出一口气,中午抽着空档替梁欢恶补了一阵仪礼要点,下午算着姜宏的下班时间便提溜着恕里东口买的奶茶上门蹭饭去了。
闺蜜为旧情所扰,她怎能不出马?
这是她回国后第一次踏进姜宏的房子。小小的格局,被姜宏布置得整洁温馨,一眼便知住在这儿的人恬静温柔。
将手上的奶茶放到茶几上,唐令仪猛地嗅了嗅,突然馋嘴:“你在做什么好吃的?闻着香香甜甜的。”
姜宏围着条碎花围裙,瞥了眼茶几上的抹茶奶盖与红豆奶茶,朝她为难道:“……我在煮奶茶。”
唐令仪:“……可这股若有似无的豆香是怎么回事?”
姜宏:“炖红豆。”
唐令仪:……
☆、照影(4)
“抱歉啊, 不知道你带了红豆奶茶。”姜宏拉着唐令仪在客厅坐下, 歉然道。
唐令仪没想到姜宏的厨艺已经向自制甜品进军,看着她幽幽道:“没事儿,挺养生的。”
把自己摔倒在沙发上,她支起上半身, 对着姜宏感慨:“你那发小真是太难调·教!静静站在那儿,很好,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 可一旦走动起来, 我的天呐,演情景喜剧似的。我昨天究竟抽了什么疯才会拉着他救场?”
顾亭招募志愿者的时候特意拜托了导师,最后选出来的志愿者们都出身社团。姜宏和唐令仪都是从这个社团出来的, 是以深知那时一个怎样的地方。那些大学生因为对传统国学与汉服的那么点儿兴趣汇聚在一起, 虽然年轻稚嫩, 但比之同龄人,他们定然有更深的文化基础。
就是这些多出来的传统文化涵养,让他们能更好地适应身上的衣裳, 在行动之余体现出古韵来。
因为从前策划社团展演的经验,姜宏知晓真正到了舞台上, 并非用衣饰来迁就演员, 而是让那些志愿演员与身上的华服、肢体的仪礼融为一体。
“你们要做的, 不是让那些志愿者习惯怎样在宽袍广袖下行动自如,而是让他们发自内心地相信无论做什么,身上的衣裳都会跟着他们走。”姜宏还记得彼时排演时导师对她们的指导。而后导师指着姜宏道:“你就走得不错, 这身衣裳看起来就跟着你了。”
可让衣裳跟着人走太难了呀。
梁欢身上难能可贵地有股儒雅的书卷气,让他比大多人更契合那套汉服,可这样一个不曾深入接触过汉服的人,又怎能指望他在昏礼的前前后后把一身公服礼衣穿出气韵来呢?
姜宏撇撇嘴:“怪不得他,听说从小就那样呢,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行事做派当然干净利落。”
“好不容易文茵像点样了,又来了一个梁欢。新郎新娘穿着汉服就像提线木偶似的,我们这一回的唐制昏礼是不是要完?”唐令仪揉着长发,大呼头疼。
“糟了!”姜宏突然大呼了一声。唐令仪被她吼了一跳:“姜姜你也觉得这回要完?”
“我的红豆!”姜宏跑至厨房,忙活着快要炖焦了的红豆从锅里拯救出来:“还有十几天呢,梁欢的头脑灵活,这些日子你就盯着他,不怕要完。”
唐令仪虽然心根子软,但于日常行事中却透着一股凌厉,是以顾亭才会安心将这么大一场展演交托给她负责。
瞥了眼电饭煲,姜宏朝着外头喊道:“晚饭很快就好了哦。”
“不急不急,”唐令仪对着姜宏毫不见外,一人坐在客厅也是无聊,便起身跟着姜宏进了厨房,“今天中午我丢给他好几份唐昏资料,但愿——天呐,姜姜你哪来的男人衣裳?”